得到父亲允许,颜夕照当日便安排了两批家丁。一批负责将莲花池的水放出,另一批从城外挖土送来填莲花池。
放水容易,运土却费功夫,非两三日能完成。她让管家盯着进度。待池中水放完,便让那一批家丁加入运土之列。
她记得先前无聊时所翻看的《杂事记》中写到,水域填土改造,休养一段时日再重新种物更为适宜。如今气候温暖,雨水不多。她想,一至两月应当足够。
待土壤休养好再移植梨树过来,梨树会长得更好。
午后,颜夕照请来常来颜府瞧病的大夫,带着去见祖母。
得知是来给自己把脉的,纪曼文有点意外,眼底闪过一抹慌张。又再眨眼间消失不见。把脉一事,她并未拒绝。
把脉时,颜夕照眼神关切,仔细观察大夫表情,生怕从大夫那里瞧见皱眉、叹息等反应。纪曼文见其严肃模样,笑着轻摇了下头。
稍许后,大夫收回手。
颜夕照立即询问:“大夫,我祖母身体如何?”
大夫道:“老夫人脉象不太稳,偶感身体不适时,应伴有头晕胸闷等症状。”
纪曼文点头:“有时确会如此。”
“老夫人勿担忧,约摸是年纪上来,身体有所衰竭所致,城中老人家多有类似情况。需保持清淡饮食,每日适当走动,不宜长时间闷在屋内。”大夫先好声宽慰,继而给出建议:“像今日这般晴朗的天,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便很不错。”
颜夕照着急询问:“请问大夫,这般情况,可需开药?”
大夫摸了摸胡子:“我会为老夫人开一副调理身体的药,每日睡前服用一次即可。”
颜夕照道:“有劳大夫。”
纪曼文抬手跟身边的侍女玲珑示意,玲珑会意,将大夫带到外屋。
至院中,玲珑压低嗓音开口叮嘱:“陈大夫,若是小姐之后问起,你的回答要与今日一致,莫叫小姐看出端倪来。”
陈大夫道:“我自是明白。只是老夫人的身体……”
“老夫人心中清楚,陈大夫不必多言。”玲珑打断他的话:“待时机合适,老夫人会告知老爷和小姐的。”
陈大夫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颜夕照在里屋陪着祖母,将一盏热茶放在她手中。
纪曼文双手捧着茶杯,笑意温和:“怎会突然找大夫来给我瞧身子?”
颜夕照解释:“先前看祖母有些不太精神,就想着找大夫来给您瞧瞧。防患于未然嘛,看看也无碍的。”
纪曼文笑:“也是。”
她身子骨确实不大好,这几年时常会有不适,汤药喝了不少,但依旧没有太大起色。只是没想到先注意到这些的会是夕照,有些意外。
儿子颜覃方是刑部尚书,整日忙于刑部诸事,早出晚归都是常事,府中大小事由儿媳操办处理,平日也甚是忙碌,只有孙女时常来看望自己。日子过得平静倒也令人满意,就是不知这种日子还能过多久。
她没将自己的情况告知他们,怕他们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反而扰乱了他们本该要做之事。她年纪到了,身体有所不适,也属正常。
纪曼文敛下眸底情绪,饮下一口热茶:“后日我要去承佛寺烧香祈福,你陪我一起去吧。”
颜夕照毫不犹豫应下:“好。”
颜夕照离去时,瞧见送大夫出府的玲珑回来,手中还拿着一张药方。她将人叫住,拿过药方仔细看了遍,才将其还给玲珑。
玲珑回到屋内,将药方放置一旁,小心着开口:“老夫人,奴婢瞧小姐对您身体甚是上心,莫不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要不……还是早些将……”
“再说吧,”纪曼文阻止了玲珑往下说:“再有几日夕照就要及笄,我不想因此搅扰了她的大事。”
“之后,想必覃方会为她寻门亲事,我也想高高兴兴的为她筹备嫁妆,看她出嫁,不想她为我担忧。”
玲珑却担心:“可是……”
“好了好了,”纪曼文笑着:“我现今这不是好着嘛,每日都喝药,无碍的。我这个年岁了,身体多多少少会有点不舒坦,不必因此为我烦忧,定期瞧瞧大夫便好。”
玲珑劝不动她,蹙着眉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颜夕照回房后将默背下来的祖母药方抄写下来。以防万一,她去了家稍远些的医馆,去跟医馆中的大夫询问药方,得知真是调理身体所用,这才放心下来。
随行陪同的蓉儿不解:“小姐,咱们为何不去离颜府近的陈记医馆?怎的来这么远的医馆询问个药方?”
颜夕照将药方收回。为祖母看病开药房的就是陈记医馆的陈大夫,这药方自然不能拿去问人家,询问别家大夫更为妥当。
不是她不信任颜府常叫来帮忙的陈大夫,只是以防万一。
对于身边人,她得仔细注意着。她需要有个心安,她想他们都能平安健康。
见小姐没回答,蓉儿更为不解。她正准备开口追问,颜夕照想到另外一件事,忽地扭头看向蓉儿:“蓉儿,你去学武吧。”
“学舞?”蓉儿眼神疑惑,神色茫然:“小姐,我是个伺候的婢子,为何要学跳舞呢?何况,我这个年纪,也学不会了吧……”
颜夕照笑,解释:“不是跳舞,是习武。保护自己的武功。”
若是蓉儿能学些防身之术,往后真遇到危险也可适当防御,能有逃命的机会,不会再像那时候一样猝不及防的被一刀结束性命。若是可以,她希望蓉儿一直都能好好活着,直至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颜夕照伸手摸了摸蓉儿的头:“我帮你找个习武的师傅,你跟师傅学些防身的功夫。”
“啊?学武功啊……听起来好难的样子,”蓉儿眨巴眨巴双眼,妄图撒娇蒙混过去:“请教导的师傅要花不少银子的,万一我没学会怎么办?小姐,这太浪费了,还是不要了吧。”
颜夕照坚持:“不行,这个一定要学。”
蓉儿疑惑:“为什么呀?”
颜夕照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也学。”
“小姐也学?”蓉儿惊讶:“这么难的事情,又有些粗鲁,小姐不要学吧。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怕那番话劝不动小姐,她赶紧又补充:“再说,您很快就要及笄,到时候要选亲事,万一被别人家知道您突然习武,对您名声有影响,会耽搁您选门好亲事的!”
“习武如何就粗鲁了?”颜夕照不以为然:“我不过是想学些保护自己的手段,并非要做什么奇怪之事。”
此事超出蓉儿的认知,也与颜夕照平日言行作风截然不同,故而很是疑惑。她眨了眨眼,试图反驳:“可是小姐,上京城中其余的闺阁小姐们,学的都是琴棋书画,或是女红花艺,没见人学武,就连将军府的小姐也不见她习武。”
“再者,您好端端的,干嘛要习武?传出去多不好听。”
颜夕照想起过往,只说了句:“因为我不想。”
蓉儿没听明白:“不想什么?”
不想死。
不想等死。
如若那个晚上自己会武功,也就不会被魏明飞毫无防备的挟持住,至少会有挣扎逃跑的可能。就算万一不小心被人挟持了,她也能随机应变的挣扎,为自己找寻逃跑的余地。
当时那一箭没躲过去,一是因为被太子用剑架在脖子上挟持,二是亲眼见到蓉儿死在眼前精神崩溃,三则是面前的人是裴逐意,而裴逐意射出的箭,她绝对躲不开。
他当年在上京可是风头无两,一杆银枪横扫千军,箭术更是了得,百出而无虚发。颜夕照曾在箭场见过他身穿铠甲拉起弓弦,箭箭正中靶心的英姿,周围将士对他的高呼簇拥。那时她想,自己多么幸运,竟能与那般雄姿英发的男子定亲,能嫁与他为妻。
忽的忆起曾经,颜夕照皱了下眉,莫名苦笑了下。
蓉儿有些担心:“小姐?”
颜夕照摇了摇头:“回府吧。”
两日后,花园莲花池填土已近尾声。
看着忙碌几日的家丁,颜夕照从自己的零用钱中取出一部分交给管家,让他分发给参与莲花池放水与填土的家丁。另外交代管家,让他帮忙寻个能教人习武的师傅,最好是女子,方便贴身教导。
吃过早饭,颜夕照陪祖母外出去往上京香火最为旺盛的承佛寺。
颜夕照稍稍掀起车帘,望着记忆中的旧日街道,生出些感慨。觉着变了,又好似并未大变。记忆与眼前反复交织,最后重叠在一起。
马车在承佛寺前停下。
寺前人潮如流。来此处烧香祈福的,不乏皇亲与世家之人,周边马车停放陈列,等候的马夫们聚在一块闲聊着,热闹非常。
城中百姓陆续到来,有人携伴缓缓而来,有人牵着孩童匆匆而至,承佛寺门庭若市,人声鼎沸。尚未入寺门,香烛与檀木香燃烧的气息已然从寺中溢出,弥漫在周遭。过往之人皆能闻见。
颜夕照忽想起,当年承佛寺遭遇过一场大火后,多尊庄严佛像被烧,此后香火骤失,原本门庭若市之处便得门可罗雀。且祖母离世后,她也不再来此处拜佛,转而跟着母亲去城外另一处寺庙祈福。
若是没记错,承佛寺起火似就在这年。
至于起火详细,她不清楚。只隐约记得当时有人传天降灾祸,说是天火坠落将寺庙烧毁。但那种言论容易导致百姓人心惶惶,很快就被官府打假禁止。至于究竟是因何,倒是一直没听说。
颜夕照将祖母扶下,搀着她往寺门走去。玲珑跟随在她们身后,臂弯挂着的竹篮中是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纸钱。
踏过承佛寺门的刹那,颜夕照敏锐感知到背后有一道锐利视线投来。她心忽惊,瞬时回头找寻。
然而身旁来往之人众多,声音繁絮嘈杂,她无法从人群中准确找到那一抹视线。
纪曼文疑惑:“夕照,怎么了?”
颜夕照愣了下,迅速敛回目光,笑着摇头:“没什么。祖母,我们进去吧。”
颜夕照扶着祖母很快离去。在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有个身穿玄色如意纹衣裳的少年站在圆柱后,不动声色望着颜夕照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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