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屿怔了。
林霁晓以为是他没看清,又换打字给他看。
沈一屿依旧没反应。
林霁晓懂了,这是犹豫,是婉拒。
她开始为自己一时冲动而做出的举动感到后悔,后知后觉的羞耻将她的脸烧得火热。
亮起的路灯将二人身影照得真切,偶有行经的路人朝这对男女投去好奇的眼光。
林霁晓再也坚持不住,想要遁地而逃,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一把拉住。
沈一屿朝她木讷地点点头,眼神却不敢直视。
这片着了火的空气犹如有凉风过境般得到了片刻凉爽,林霁晓也感到获赦般的轻快。
还好,她没有被拒绝。
但下一秒,被风压低的火舌倏然蹿高,温度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灼热。
林霁晓意识到,沈一屿要……和她约会了。
时间定在沈一屿临出发比赛前的一个周末下午。
象盱镇的娱乐选择极其有限,没有有趣的游乐园、高雅的艺术馆,林霁晓把约会地选在了镇中的商场。
看场电影再吃个饭,很常见的约会模式。
但却因为对象的不同,有了别样的期待。
秋意渐浓,林霁晓以一袭长裙淡妆赴约,而沈一屿已早早等在楼下。
他衣着简约,牛仔外套配黑色长裤,但林霁晓一眼就瞧出他今天的头发是抓过的。
商场是小镇唯一的商场,近几年才盖起来,规模不大只有三层,但五脏俱全。
二人到达时距离电影开场只有五分钟,但经历找地、取票、检票一系列操作时间也完全来得及,落座时电影正好开场。
影院只有两个影厅,这个时间点仅有一部排片,便安排在了大的那个。
而这个较大的影厅,也只有三十来个座位。
整体环境给人一种沉闷逼仄的感觉,还隐隐有股不太好闻的皮革味。
但时间久了便也慢慢习惯了。
林霁晓沈一屿坐在左侧偏后排的位置,放映的是一部文艺片,知名导演操刀,号召力不错,即便在这样的小镇电影院也有三分之一的上座率。
林霁晓环顾了一眼,年轻人居多。
她原来以为沈一屿不会喜欢看电影。
可后来她发现每天晚上“静海”二楼播放的影片全由沈一屿一一挑选,偶尔看到几部她也很喜欢的片子,沈一屿还能和她交流上几句时,她才发现这完全是偏见,沈一屿对于电影的喜爱可能比她更甚。
由于只能通过画面和字幕去理解一部影片,他看得甚至比林霁晓更加专注,没一会儿他便完全沉浸在电影的世界。
林霁晓见他如此,便也放下心来欣赏电影。可没一会儿,却听见后排传来细碎的声响。
一开始还很轻,后来逐渐变大,由似有若无的气音连成一句句模糊的话语,再到后来林霁晓可以从中清晰地捕捉到几个单词,她猜测他们是在谈论影片。
大多数的观众都集中在中部,这个方位只有他们两对观众。
也兴许是因此,后面这对才越来越肆无忌惮地谈论起来。
而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林霁晓的观影体验,她尝试通过咳嗽引起对方的注意,让他们知道这里还有别的观众,希望他们能自觉减小声量。
然而屡次尝试后无果。
她干脆直接转身,压低声音向那对观众提醒道:“可以小点声吗?你们的声音影响到我观影了。”
二人先是一愣,随后其中一个寸头反应过来后说道:“怎么?看电影还不让讨论剧情了?”
林霁晓无语:“这里是公共场合。”
寸头继续道:“公共场合怎么了?也没见别人受影响啊?就你。你看你旁边那个说什么了吗?”
林霁晓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无理取闹了,她无意和这样的人多费口舌:“行,你们非要我找工作人员来是吧。”
她说着就要起身。
对面一直不说话的那个见她要来真的,立马拉着寸头要往别的座位上走。
本以为事情这样告一段落,可没想到那寸头觉得不解气,临走前丢下一句:“有病。”
林霁晓顿时火气上来:“你!”
她站起身,可那二人已经走远了。
影院中的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现在就剩她一个人站在这,反而她倒像是有问题的那个人。
为了不再扩大影响,她只能把气咽回肚子里,面对沈一屿的询问,她也只能道一句“没事”。
电影散场后,沈一屿又来问过她一次,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解释很烦,并且事情已经过去,再提起只会把不好的情绪传染给另一个人,没必要。
二人随后来到商场内的一家餐厅就餐,一进门,扑鼻的饭菜香瞬间将脑子里的那些烦心事挤掉大半。
林霁晓甚至还有些愉快地坐下来翻看菜单。
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对沈一屿的口味和
谦让有了几分了解,她没多客套,自己估摸着点了几个菜再让沈一屿补充。
一套流程下来默契而娴熟。
【今天的电影怎么样?】林霁晓首先展开话题。
沈一屿思索了一番,最后只蹦出寥寥几字:【挺好的】
【挺好的是多好?】
【有几个空镜拍得挺美的,主角的演技也很好】
演技?
林霁晓看电影电视剧从来都是剧情大于演技,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原速看过一部片子了。
并且随着短视频自媒体的流行,有时候仅从几个高光片段她便能构建出一部影视作品的故事框架,用几十分钟的解说便能看完几十集得电视剧。
若非极好或极差,很少人再会用演技去评价一部片子了。
林霁晓没想到沈一屿竟会关注这个,并且他……
【你怎么看出主角演技好的,仅凭画面么?】
【嗯,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生来的听觉残疾让沈一屿只能更加努力地去感受、融入这个社会,为了弥补听觉的缺失,其余的感官会被相应地放大。
漫长的岁月中,他逐渐习得了下意识观察人面部表情的本领,也就是俗话说的“察言观色”。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好“演员”。
沈一屿喜欢这项本领,它带他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但他有时也恨它,因为它把那些生活的残酷撕开伪装也一并都给了他。
人需要活得清楚,但大多数时候,糊涂点也挺好。
林霁晓还想谈及更多,饭菜在这时候陆续上桌。
更多的话饭后说也不迟,菜凉了可不好吃了,二人纷纷动筷。
林霁晓来象盱镇几个月,从原来的能不碰海鲜尽量不碰,到后来也会主动夹几筷子。
临海的海鲜确实新鲜味道好,但要么带壳要么带刺,林霁晓嫌麻烦,吃得不多。
由于是招牌,她还是点了一条糖醋鱼,夹了块大肉放在小碗里,正一点一点细致地挑着刺。
忽然,她闻到一股令人皱眉的气味,她向四周望去,很快锁定了气味的来源。
不远处的一桌中年男人,桌上摆着酒水,翘着二郎腿,有几个把手撑在椅背上,可以看见缭绕的烟雾。
嘴里的饭菜突然就不香了。
吸取刚才的教训,林霁晓本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可几分钟过去竟也没一个人出来制止这不文明的行为。
明明他们也闻到了,不适的表情摆在脸上,却最终选择忍受。
林霁晓还是无法做到置之不理,她叫来服务员:“您好,可以劝阻一下那桌的男士不要室内吸烟么?”
服务员听后,脸上流露出些许迟疑,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他走过去对那桌男人说了些什么,那桌男人嘴上说着“好好好”答应得爽快,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烟头,服务员似乎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而那桌男人眼看服务员走远,又重新把刚才藏到桌底下的手拿上来,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呛鼻的烟味。
林霁晓还想再找服务员,可这片区域的服务员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此时全都不见了人影。
她本想再忍忍,但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去阻止”、“去说”、“去做”、“去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某一时刻她几乎认定了:如果今天这事她做了可能会后悔的话,那么她不做就一定会后悔。
林霁晓来到那些男人桌前,用尽可能礼貌且坚定的语气说:“您好,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不要在这里吸烟好吗?”
那桌人本想用刚才对付服务员的招数再次敷衍,可没想到林霁晓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她站在那盯着他们手里的烟,就是要告诉他们,烟熄灭之前她是不会走的。
见她不是好糊弄的,这帮男人也不禁敛了神情:“走吧!跟你说了不抽了你还站在这干嘛?”
“不抽了为什么不把烟掐了?”
空气凝滞片刻——
其中一个光头拍桌而起,逼到林霁晓跟前:“差不多就行了啊!你看这店里这么多人都没说话,怎么就你事多?”
“《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第十八条:室内公共场所禁止吸烟。”林霁晓根本不吃这套,指着一旁的禁烟标识道,“错了就是错了,即使没有人说,你们也是错的!你们这是违法,知道吗!”
“你!”光头自知说不过她,但在一帮兄弟面前面子是绝对不能丢的,他一个大男人想收拾一个弱女子还不简单?
他掰下林霁晓指着禁烟标识的手,还没等林霁晓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就扬在了半空,经过她耳畔留下短促的风声。
林霁晓没料到真会有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弱女子动手,本能的恐惧令她僵滞在原地。
然而,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沈一屿及时钳住了光头的手腕。
光头吃痛地抱着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男人。
“你他妈又是哪来的?”光头手指着沈一屿,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这事跟你没关系!滚开!”
而沈一屿对此根本没反应。
光头感觉自己被无视了,上手就要扒拉他,没扒拉动,恶狠狠往他肩膀上来了一拳:“你他妈聋啊?让你滚开!听见没!”
明明是骂沈一屿的话,林霁晓却比本人还要生气,她几乎气得跳脚:“你怎么说话的!嘴怎么这么臭啊!”
“我嘴臭?我嘴臭也比这个半天闷不出个响的好!这窝囊废早干吗去了,让个娘们儿上我这来找事,兜不住了跑出来逞英雄?呸!给谁看啊!”
那边光头在一个劲地输出,他发现在林霁晓那讨不着好处,便把矛头对向沈一屿。
开始林霁晓还能跟他对上几句,可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光头见自己得了上风越骂越来劲,整个餐厅回荡着他对沈一屿不堪入耳的讥骂。
一场室内吸烟的劝阻演变为两个人的骂战,最后变成了对第三个人的单向讨伐。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割破了这场荒唐的闹剧。
林霁晓高举起手臂,颤抖的手死死地抓着手机,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屏幕上明晃晃亮着即将拨出的号码:“我要报警了!”
光头看着林霁晓颤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怕她一个手抖真的叫来警察。同桌的男人也怕惹上麻烦,出来拉着光头的手臂就往外走:“行了行了,饭吃得差不多了,咱上下个地方找乐子去,犯不着跟这晦气东西较劲。”
那群男人很快散光了,其他食客没了乐子看继续就着自己的餐,餐厅恢复正常的运作。
这场闹剧独独只在林霁晓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让餐桌尽可能多的挡住自己,尚未平息的情绪令她身子不听使唤地打着抖,她安慰沈一屿这是激动导致的。
但如果沈一屿能听见,就会发现她的声音此刻透着的更多是悲伤。
不会说话的人连安慰都是不及格,苍白的文字在当下太过无力,眼睛却将这一切看得真切。
还好,这段令彼此都难熬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一则短信传进沈一屿的手机:【哥,快来,奶奶进医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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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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