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坐在病床边，拿着水果刀细致地削着皮。
“文女士。”
顾鸿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文莹，时常带笑的脸此时却板着，看着极为不高兴：“你要是再因为工作不吃饭进医院，你儿子我就不来看你了。”
顾鸿看着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的妈妈，心里又气又急，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只能生生压着，变成一张苦瓜脸。
这人不管他也就罢了，他这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但她根本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放在心上！
天知道他从老陈嘴里听见她出事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
工作忙，再忙、再连轴转能忙到两天里连塞一口面包的时间都没有吗？！
整整两天就喝了几杯提神咖啡，硬生生给自己饿进医院了。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人！
顾鸿好久都没看见过文莹了。
他很想她。
但只要一想到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又生气，心脏像是被攥紧一般抽着疼。
他就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
要是妈出了什么事，叫他怎么办？
他憋了一股劲儿去学、去争，不过就是想妈妈能多看他一眼，像是别人家的妈妈，会为自己孩子的成绩骄傲，会发自内心的夸赞一下，摸摸他的头。
顾鸿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抬头看着文莹，张嘴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们太久没面对面寒暄。
除了工作、学习，好像已经没了什么别的话题。
“妈，我……”
顾鸿下意识想跟她分享自己的成绩，像以往千百次一样，就为了听见一句“小鸿真棒”。
话到临嘴，他停顿了下，忽地转过话题。
“一定要按时吃饭！”
文莹躺在病床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在她身上，衬得她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
她虚弱地笑着，伸手接过顾鸿的苹果：“好，明天一定好好吃饭。”
“明天？”
顾鸿看过去，眼睛有点红，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明天还要去上班？”
文莹察觉到顾鸿声音里的哭腔，刚放在嘴边的苹果也吃不下去了。
她轻叹一声，握着苹果的手指紧了紧，将它放在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就是个小病，不要紧的。公司那边在对接一个大客户，要是我不去……”
“你休息一天公司就能倒闭吗？！”
顾鸿质问出声，头一次在文莹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文莹被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想拉他：“小鸿……”
许是小时候被爸爸打骂得太厉害了，顾鸿从小都格外懂事，不哭不闹，自己默默受着。
他知道文莹的苦，自己受委屈了，也忍着不说，不想麻烦她。
她太苦了。
他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她工作忙，他就自己学着做饭洗衣服。
她没时间联系，他就不打扰她，只有很想很想她的时候才会拨一个电话出去。
一个个被挂断的电话，一个个没有妈妈陪伴的生日。
就连过年，吃年夜饭时文莹都要抱着电脑加班，丝毫看不见他。
哪怕再懂事，当期待一个个落空，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都垂着头，没有人说话。
良久，顾鸿撑着病房起身。
“时间不早了，妈，你早点休息吧。”
顾鸿走出了病房，在门口处顿了下，偏头小声道了句：
“对不起。”
-
外边在下雨。
稀稀拉拉的秋雨冰凉，雨丝倾斜，打在顾鸿的脸上。
顾鸿没带伞，眼眶被冻得有些红，强忍着往前走。
他最讨厌雨天。
小时候是因为每到雨天，妈妈都不能陪他出去玩。
后面长大些，还是讨厌，却已经不排斥了。
只有在雨天里，他才看不到自己的泪水，冰凉的、咸湿的、难过的，全都融化在雨里。
顾鸿淋了雨，蓬松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翘在额头上滴着水。
到家楼下了。
顾鸿走进电梯口，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极了动漫里的黑暗洞口，下一秒就能冒出个奇形怪状的鬼怪。
里面装的是感应灯。
像往常一样，顾鸿的脚往旁边一踏，配上一声中气十足的“嘿”。
惨白的白炽灯在头顶亮起，晃得人眼睛疼。
顾鸿抬步往前走，忽地发现转弯处，有一个漆黑的影子蹲在地上，黑漆漆的双眸死死凝着他。
“我去！！”
顾鸿被吓得头发竖起，连往后连退好几步，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膛。
“什么鬼东西？！”
“顾鸿。”
地上蹲着的男鬼站起身来，熟悉的声音冷清。
“萧惊？”
顾鸿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会儿，忽地轻笑出来，发红的眼尾扬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
萧惊伸手过来，手上提着一个书包：
“你走得急，书包没拿。”
顾鸿看着萧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从他那张冷淡的脸上，看出了一丝——
委屈？
他尴尬地笑了下，伸手接过书包。
出于礼貌，顾鸿回头说了句：“那个……上去坐坐？”
“好。”
萧惊长腿迈出去，按下电梯上升键，回头看着顾鸿，薄薄的眼皮轻掀。
就像是在说：走？
顾鸿：……
我就礼貌地问一下，你来真的？
顾鸿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紧了些。
他抬步踏上电梯，按了楼层键后就急速望后退，跟萧惊隔了一米远，恨不得把自己贴在电梯壁上。
电梯的光比外面要暗上许多。
萧惊站在楼层按键前，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模糊又熟悉的剪影。
顾鸿皱着眉，开口想问他：
“萧惊……”
“叮。”
电梯到了。
萧惊先迈出去，书包背在单肩上，回头瞧了他一眼：
“你叫我？”
“没有。”
顾鸿皱眉打量了下萧惊，摇头。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熟悉呢？
这种死装哥，他之前分明避之不及的，怎么可能会认识。
绝对是认错了。
可那总是莫名其妙来的熟悉感……可能是某次在街上遇见过也说不定。
“走吧。”
顾鸿垂下眼，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现在浑身都湿透了，只想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吹头发。
顾鸿推开家门，将书包随手一甩丢到沙发上，伸手打开玄关处的灯。
“鞋柜里有拖鞋。”
顾鸿换上拖鞋，回头瞥向萧惊：“你要是不想穿别人穿过的，还有一次性鞋套，套上就行。”
“不用。”
萧惊把书包取下，放在沙发旁边的角落，目光瞥向鞋柜最右侧的一双蓝色拖鞋：“这个就行。”
顾鸿瞥过去，动作顿了一瞬。
那双……是他的。
“行。”
顾鸿只停顿了下，就把拖鞋给他拿了出来，丢在他脚边：“你穿吧。”
“我去换身衣服，你随便坐。”
顾鸿套上一双偏大的灰色拖鞋，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跟他说：“冰箱里有水果和饮料，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下面的小柜子里。随便坐，我家里就我一个，不用拘束。”
萧惊点头：“好。”
顾鸿走进卧室，脱下身上的脏衣服丢进脏衣篓里，下意识地拿起床上的睡衣就往身上套。
等套了一班，他才想起外面还有萧惊在。
真是……
麻烦。
他跟萧惊虽然出去玩过几次，但终归算不上太熟。
姑且，算作客人。
总不能在客人面前穿个睡衣晃来晃去。
照文莹的话来说，不礼貌。
顾鸿轻叹一声，把身上的睡衣扒下来，从衣柜里随手扯了一套运动服出来。
他三两下就把衣服套在身上，把脏衣篓提到厕所，对着镜子扯了下衣服的边角。
“咕咚咚——”
洗衣机开始搅动。
顾鸿打开洗手台下的柜子，从里面把电吹风拿出来。
顾鸿家里的电吹风是充电款的。
噪音小，还能拿着走，方便他洗完澡之后一边拿着吹头发一边做题。
“萧惊，你看那个干什么？”
顾鸿一手拿着电吹风，歪着头吹头发，缓步走向客厅。
客厅里，萧惊站在电视两侧装满奖状奖杯的柜子前，盯着里面最不起眼的那根钢笔。
“这钢笔……你喜欢？”
顾鸿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他将电吹风调小一档，来回晃动着吹发尾，另一只手打开柜子，把里面的那根钢笔拿出来递给萧惊。
“你要喜欢就送你。”
顾鸿倒是不甚介意：“正巧谢谢你帮我把书包送过来。”
萧惊没说话。
他打开装着钢笔的盒子，长指摩挲着笔身，像是在怀念什么。
校服的袖子顺着他的动作，往下落了点，露出冷白的突出腕骨。
一颗黑色小痣正好落在正上方，跟手背的青筋相连，瞧着格外勾.人。
顾鸿看着那只手握住钢笔，只觉得眼前一晃。
清瘦的少年背影出现在他脑海里，越来越近，轮廓逐渐清晰。
阳光下，校服衣摆被风吹得掀起，柔软的发丝在空中轻晃。
他侧着转过身来，手上拿着根钢笔，在纸上缓缓写着些什么，眸光认真，侧脸神情冷清。
“萧惊。”
电吹风被放在柜子上。
顾鸿凑近萧惊，伸手把他额头的头发全部撩上去。
在萧惊震惊的目光下，顾鸿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
刚被吹干的发丝细软而蓬松，软软垂在顾鸿的额头上，他抬眸对上萧惊的眼睛，声音分外笃定：
“我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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