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
南卿，快跑。
厉青川恍惚地陷入回忆，仍伏在丁子脸前，丁子的掌心更用力却仍只能虚推着他：
“快跑……”
这是人在危急时刻想要救身边人却无能为力时的本能。
自己当时也是这样同南卿说的，可那竟成为二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那道在拐角处闪离的侧影竟成为最后一面。
厉青川又怎能为了自己的安危就置处在生死关头的丁子于不顾，眼睁睁重蹈一场别离……
不，他不能。
“我不会放下你不管的！”
厉青川连忙去擦丁子的嘴角，手却仿佛被灼烧般慌乱。视线从脸向下移，丁子的胸上有洞，那陷进阴影、颇有深度的黑其实是尚且温热的红。
这是厉青川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身体，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死亡的滚烫。
“别说话，你别说话了。”厉青川手忙脚乱，语调也乱跳。
得送医院。
送什么医院？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哪家？怎么送去……怎么送去……怎么送去……他半立起身四处张望，想找到什么工具能运丁子去医院。然而，只有无边的、泛着青色的、浓浓浅浅的黑。
他想，只能自己背丁子去医院了。可丁子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被背着跑吗？
丁子又咳了几下，呼吸之间，发出漏气的手风琴般的声音。
没有时间供自己踟蹰盘算了。
青川连忙扶着丁子的肩，把他支起来：“丁、丁子……丁子，我背你。”他只好跪着用肩头架起丁子。他着急，行动仓促，转念又惶恐自己笨拙的动作会让丁子伤得更重。
“我们去医……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他背后的衣服倏地湿透，温热地贴在他的背上，涌泉似的热黏稠地顺着他的脊柱往下爬，“别怕。”厉青川的声音颤抖着，他听见丁子粗粝的喘气声在自己耳边响起。
这声音恐怖，但他更怕这样的声音会停下。
厉青川急匆匆地大跨步，脚底一滑——什么东西被碾压的触感。他尽可能地稳住重心，手上用力不让丁子掉下来的同时，略微弯腰去查看地面。
那是在夜色里隐隐泛着油光的棕褐色固体，印上的鞋底纹理显示出它柔软的质地，一阵浓烈而刺鼻的味道从他裤脚管爬了上来。
鸦片！
丁子温热的血滴在了他肩头。厉青川将丁子背得更上一些，小心地跨步离开了不平且泥泞的浅滩，狂奔起来。
厉青川的体温升高，便更加敏感地察觉到，搭在他脖颈的丁子的手臂比夜色中钢制的外白渡桥，还要冷。
“丁子，你别睡……别睡，”厉青川张口是哽咽，“现在睡着……睡着可就没有工钱了，我们等歇拿好工钱，要去……要去奶奶那儿吃早饭的。”
丁子回答说好。气声之后又咳出一口鲜血。
当他跑到黄浦滩路上时，厉青川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不知道从哪里走能更快地到医院去。
大马路上空空荡荡。然而，一排的西方洋行林立在他右侧。
厉青川愣住了。
古典主义的、文艺复兴式的西方现代建筑是钢筋水泥，它们有着坚硬的棱角、端庄的古希腊石柱和富有宗教感的复杂雕花，肃穆的气氛随着一整片阴影投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整面繁复的玻璃窗门像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
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在这里做什么？自己为了什么会站在这里？
厉青川突然一阵战栗。
父亲！
如果找父亲帮忙，他定能给丁子安排最好的救治。
然而，自己不是要证明单凭自己的力量也能做成大事，才来到码头了吗？
隐姓埋名地讨生活，却依然同父亲口中一样，用“厉家少爷”的脾性“为所欲为”。结果，就在这样的关口，想起的却还是父亲……
那些玻璃窗又汇成一双眼睛，瞪着自己。
“那这条人命，你厉青川，打算怎么担？”
当时父亲的那句话又响在他脑海。
厉青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被钉在了路面上。
有什么即将打破此刻的寂静。
“喂？”
副市长办公室里，有人接起了电话。台灯的光抚不平桌前人的眉间。
江海关大楼的钟敲开夜色。
凝视的眼睛重新变回玻璃，印出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厉青川才回过神来，拔腿转进了九江路。
一旦停下来再跑，便像卸了力似的，越跑越感觉到自己肌肉酸痛。钟声敲在了厉青川的胸口，吸气吐气间，火燎燎却又凉飕飕地痛。
跑不动了。
他想，却更不敢停，大口地喘气。
厉青川注意到自己的喘息声，便猛咽几口口水。整理呼吸节奏，他屏住呼吸。空白的间隙里，丁子的呼吸消失了。
那研墨般的声音，又消失了。
厉青川连忙扭头去喊，等不来反应，便更焦急地去喊，又掂了掂背上的丁子。
但背上的丁子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上，没有反应。
厉青川不敢继续晃动丁子的身体，只得加快了腿上的动作，却在路口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好向前跑。他一边不停侧头喊着丁子，讲他奶奶在等他，不要睡了。
他的步伐踉跄，而他的话语声也一同支离破碎。
车轮刹过路面——
厉青川差点撞了上去。
他赶紧向下一蹲稳住重心，朝肩头看去——丁子的脸像结了一层霜般，那些因为疼痛而产生的褶皱消失了……
厉青川躬得更深，得以伸出一只手去探丁子的手腕。
感觉不到什么。
他慌了，赶忙探向丁子的脖间——冰冷的肌肤黏黏的，微弱地跳动。
他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强有力的脉搏，罪恶感就这样被泵进心里。他想起了丁子的奶奶。
厉青川顿在那里。
他想呕。
车门打开。
厉青川抬头，从驾驶室下来的是——
黑旋风。
-未完待续-
问：黑旋风是谁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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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章-12（调休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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