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一口气,讪讪收回手,幸好,李尧好哄。
至我府上,堂倌见了人,忙躬身上前拉开,小厮涌上来迎我们,恭恭敬敬喊了“阁老”、“大人”。
我们一同往了后寝去,被伺候着换下了朝服。他来时,穿着一身我的素白常服,衣袖短了一截。我一边往身上换公服,一边瞅他,“你今日不必上衙么?”
“我今日同你去大理寺。”
想来是为了案子的事,我点点头,瞧见他腰际系着一枚祥云纹玉珏,“这不是我的吗?”
他满意地点点头,“眼神不错。”
……我不同他多计较,一件衣服、一个佩饰而已,为了今早的上书,就当欠他的。
他从小厮手上接过大氅,为我披上。
我侧过头与他视线对上,听见到他轻声说:“天凉,莫着了风寒。”
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去年冬,我赴凉州监考遭遇贼寇围剿后得侥幸活下来回京时,他在城门口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他迎我下马,用手拂去我肩头的雪。
后来才知,凉州一事,驻守在那的世家不允增兵援我,他们假装不知,袖手旁观,想拖死我们,以警新派。深冬赴考的数百学子和几十府兵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过草芥。
朝廷仅以数百人性命便可得世家如此大的把柄,他们乐见其成,却摆明了视我如弃子。
没想到是李尧在朝廷上下日夜游说,他倒也真不愧是捭阖纵横,竟硬是说动了朝廷援兵凉州。
那一天,早上还是满怀壮志参加考试的考生,晚间多是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比这深冬还要冰冷。
我领考生和府兵奋起反抗,却迟迟等不来援兵,我们都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永远地困在雪地里了。所幸,援兵夜半终是到了。可是,也就只有寥寥数人,离开了这片雪地。
我突然涌上的一丝悲愁落进他的眼里,他似在安慰我一般不着调地说:“不过是拿了你一个玉珏,何至于悲伤?明日我挑个更好的,派人给你送来。”
我挤出一丝无奈的笑,“衣服也挑一套一起送来。”
他应下,接过大氅披上,便同我一前一后出了府。
我们一同去了狱中,赵李氏远远见着我便开始凄凄地喊冤:“大人,大人,民女当真没有杀夫!”
……
我自然知道她有冤,李尧也知道,谁不知道呢?
她家中已无人为她在狱中打点,经过这些日子搓磨,赵李氏早已如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但她的眼睛还亮着,“大人,您是寒门出身,他们都赞您公正,您为我们做主的,对不对?”
我与她眼里的希冀对视几秒,移开了视线。
“大人?”
我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径直略过她打点了狱卒:“这些日子,不要苛待她。”
赵李氏愣了一瞬,眼底的光彻底熄了下去。
随后耳边源源不断传来她的骂声:“你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你们读书人不是都说什么劳什子为生民立命?”
……
“他们都说你陈大人是为百姓做主,你和那些狗官有什么区别!”
“大人!”
“你无仪,你无仪啊,不死何为?”
李尧见状拉着我快步出了牢狱,我颓钝地看着他,声音哀涩:“她说得没错,官官相护,我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争来争去不过争一个权,可如今我们难道还不算身居高位吗?却连一个无辜的百姓都保不下来!”
他静静地听我说,替我整理因快步走而略微歪斜的大氅。
“李尧,这百姓安居乐业会不会只是一个笑话?”
“读书人都学廉善忠孝,可一入仕途便都成了笑话!”
“明知局诈,然已堕其阱中。”
我衣袖下的指尖止不住地微颤,向前一步,哀戚地看着他,连声音都似乎带了些沙哑:“我什么都护不住,那数百考生我没护住,这赵李氏我一样护不住……”
李尧无言地握住了我衣袖下的手,温暖的掌心裹住了我冰凉的指尖,像接住了我的哀戚,裹住了我的不安。
他搀住我,音量极轻极轻,“一许,这条廉善忠孝的路不好走,但我可以去争,我们可以去争,争得几分,真正的底下人才好过几分。”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头涌来一阵莫名的情绪。
我似乎也看不清他。
良久。
良久。
我点头,“好。”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无人注视的角落站了许久,直到我的指尖不再发颤,掌心的温度也同他一般,他才悄然地松开我的手,与我一同上衙。
“赵李氏可还有家眷?”李尧又坐在我的位置上,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问底下人。
“只有一小儿,刚满周岁。”
“送些恤银去,别以官府的名义。”
下面人得了令正要去安排,他忽而改变了主意:“罢了,直接把那小儿接到我府上吧。”
我坐在左下方批公文,乍一听抬起头,“你要养这个孩子?”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也好,这孩子既无亲眷,易受欺凌,不过养在你那儿,你尚无婚配,多一个孩子会不会对名声不太好?”
他闻言抬眸撇我,“那养你那里。”
……
“也可。”
底下的人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最后将那孩子带去了我府上。
本以为李尧看过这个案子便要离开,没想到他竟真在我那儿坐了一日,时不时同我议几句卷宗的事儿。
散值后,他径直跟我回了府上。
我同下人吩咐了几句细心安置那个孩子的话,便领着他去了屋内。
桌上已经布好了酒菜。
他兴致盎然地接过我倒给他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何?”
“辣,”他皱了皱鼻子,“辣。”
我颇为可惜地摸了摸冰凉的酒壶,“真没品味,这是柳林酒,我废了老大劲才搞得一壶。”
他酒量真差,一杯下肚白皙的脸上就染了粉。
空杯子被他举到我面前,我勉强又给他倒了一小杯。
又是一饮而尽。
我无奈地收了酒壶,改叫小厮上了一壶茶水。
“陈一许,”他轻声唤了我一句。
“嗯。”
“陈一许,”他又唤了一句。
没有下文。
我沉默。
“陈一许。”
“何事。”
“没什么,就想多唤你几声。”
他朝我呆愣愣地笑起来,他又不像他平日的样子了。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次我竟没有生出些许不耐烦,只在不经意间露出微末的笑意,“李尧,若屋内入清风几许,你会不会清醒些。”
“一许,这酒辣,又不醉人。”
小陈小剧场:
小陈小陈:李尧,清风几许?
尧尧:一许!一许!一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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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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