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山这儿新来了一个旦角,长的比这儿的第一美人还要美。据说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从京城逃来这个僻地。
一开始在街头流浪,一身白道袍似乎是修行过一段时日,背着一把毫无灵气的剑在大街上找活干。
可怜他不会叫喊也不会卖丑,已经三日了还没找到活干。
最后是这公子哥坐在戏园门前,园主出来采卖,才把人拉了进去。
于是这位公子便学着唱花旦,不晓得是天赋异禀还是纯因他模样俊,才三月竟就能唱戏,虽是粗陋却也听得人心花怒放了。
今夜是这公子的第一场戏。
“啪!”
教学嬷嬷一戒尺打在丹景的小腿肚上,她不满地蹙起眉,不留情面地吼着丹景:“你怎么回事?今天走神第几回了?!你知不知道...”
丹景想了想,如实答道:“第四回。”
教学嬷嬷快要被气晕了,她扯了扯嘴角,不再谈论“走神了几回”这个话题,有些无奈道:“最后一回,练完去上妆。”
丹景福了福身,算是谢嬷嬷宽恕,这还是隔壁春杏告诉他的,说是能让嬷嬷待人更好些,他便照做了。
莲步轻移,眼波流转,一举一动,顾盼生辉。
园主也是在这个时间来的,他倚在门板上,歪着头看完了这场戏,便啪啪鼓起掌来。
他露出颗尖白的虎牙,微笑着赞道:“唱的不错。”
丹景垂头站在那儿,没说话。
嬷嬷的眉锁的死紧冷哼一声:“这唱的可跟我当年差远了,枉废园主一番赞赏,他可担不起。”
丹景赞同地点了点头,被嬷嬷瞪了一眼,便又不说话了。
园主拉了丹景去了西厢房,四面窗糊了红纸,门板上挂了木牌,是丹景隽秀的字--丹砂,这一瞧便知道是他的屋了。
丹景安静地坐在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干净隽秀的俊脸,他正欲自己上妆,园主到忙拦下他,一双眼多多少少露了点嫌弃出来。
“别自己来,我让下头的人来帮忙”,园主收了那盒脂粉,生怕丹景像上回一样画的人不鬼不鬼的,白瞎这么一张好皮。
丹景讪讪收回手,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会儿,门外才传了两声清脆的叩门声,丹景回了神,道了声“进”。
木门吱呀一响,铜镜糊模的有些看不清人,丹景也没打算去看,眼眸垂着,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脚步一步一响,最后停在丹景背后,将他的一头长发拢到身后,用发带束成个低马尾。
丹景能感受来的是个男人,指腹的薄茧拢了他细软的发,指骨蹭到丹景的脖颈,似有似乎的摩娑了一下。
“闭眼”,男人好听温柔的嗓音传来,不是戏园里那群少男少女成天吊嗓子的音色。
丹景也照做,他没感受到恶意,便不会以恶意揣测别人。那人将他的下鄂轻轻捏住了,以便脸微微上抬好上妆些。
脂粉好像不是丹景常用的那一种,他用的便宜,香气也庸俗,可现在敷在他的脸上的脂粉,带了些玉兰的味道,应该还掺了珍珠粉,细腻均匀地铺在丹景本来就白皙的脸上,更似块莹玉。
再是描眉,也不是丹景用的那种黛,香气不同,这只更是连画眉的质感都不一样。
然后是口脂,湖笔的毛很软,蹭在他柔软的唇上,丹景感觉有点痒,便下意识地往后躲,那人却更霸道,捏紧了他的下巴,嗓音沉沉:“别动。”
丹景便没再动,他沦到此番田地,不是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丹景,只是一个戏子,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湖笔的笔尖轻轻勾了唇形,缓慢地把口脑晕开,在柔软的花瓣唇上摩娑着上色。
丹景依旧没睁眼,但他还是能猜出今日上妆的模样应是隽秀的。
妆面完成,这人盯着妆有了许久,犹豫地落下最后一笔。
“……”
丹景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这人,为他点了一颗朱砂痣。
他睁开眼,发带却蒙上他的眸,那人低声“公子今日要演的便是盲者。”
丹景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起身,要知道,他今日演的并非盲者。
他单手解了发带,视线重新恢复光明。不过人去楼空,和他所想如出一辙,铜镜被拿起,映出一张俊秀的脸:眉淡淡蹙起,若是清墨留下的洇痕,发带没束发,一头青丝披散,眉眼如画,桃花眼天生含情,似喜似悲,眉心那一点艳红的朱砂更是平添几分妖异。
他放下铜镜,一如往常懒束发丝,几缕碎发落下,被晚风吹起,那张清秀的脸映在昏黄的灯火之下,似真似幻。
国主敲了门便进来,他一笑便露出尖白的虎牙,少年气的同时也添了几分阴森,他笑着打量了一下丹景:“就这样挺好,跟我来。”
丹景将衣袖理了理,跟在园主身后,融进夜色里。
园云笑着打趣道:“今儿春杏上的妆可是好看的紧,比起前先阵子的好看多了。”
丹景低头品了下这句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春杏来的,对方太有辨识度了,气息很熟悉,但又被隐去了不少,让人心头隐约浮现了答案。
他敛了神色,沉声道:“我自己化的,没让春杏来。”
园主“哈哈”笑了笑,一脸的不相信:“谁人不知丹砂公子手拙,上回的妆可将人吓了个半死,我可到了今日还记得。”
丹景没想把春杏扯进来,他还是道:“反正没叫春杏画。”
园主这回倒依他,因为已经到了门口了,灯火昏黄一片,有一点暖昧气息在弥漫。
是洒的甜香。
丹景停下来,目光带了一点恼意,声音冷峻:"我说过卖艺不卖身。”
园主挑眉,摊手道:“我没干这当子事,正规卖艺。”
他凑近丹景,低语:“今天的客人开了一千两,要买你第一场戏。”
丹景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理人,径直跨进门槛。
不过没进去,又被园主扯回了,往他脸上系了条红绸,“今天的客人说想看盲人,你进去装一装便好了。”
什么癖好.....丹景进房门,脸上红绸遮住双眼,将那双多情桃花眼隐在动情的红纱之下,霞影裹眸,旖旎又动人。
来人很温柔体贴,扶住丹景往里走。
丹景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他扶住对方较为有力的小臂,冷声开口:“公子好雅情,竟会为一个戏子点妆,叫人受不起。”
对方竟依旧温柔如旧,将丹景扶至桌边,为他斟了杯酒。
客人给戏子斟酒,真少见。
丹景端起来,只是单闻味道他就知道是桃花酿,浅绯的液体在白玉酒杯之中盛着,甜美清香,带着些奢靡味道。
一切完美重合,答案近在眼前。
丹景捏着酒杯,凭着感受抬眼望向对方,声音若是霜寒坚冰:“别装了。”
孟冬,是他吧。
那人轻轻地笑,没再掩拭,也没为丹景解下发带。
周身气息没再遮掩,似有似无的冷香环绕在鼻尖,使答案明晰,彻彻底底。
“师兄,是我”,孟冬沉下噪音,撩动酒盅中的桃花酿,声线温柔又动情。
丹景拧眉,抬手将发带扯下,露出那双泛着冷意的桃花眸,红绸被他丢了,但依旧恋恋不舍挂在他腕骨,和腕上的红绳呼应,亲昵熟悉。
“你来作什么?”,丹景抱臂,浑身气场截然不同,冷的仿佛隔绝方圆十里的所有活物。
孟冬却好似察觉不到他的冷意,温柔横绻道:“来找师兄。”
这话说了与没说没什么差别,丹累被他几句“师兄”弄得心神不宁,就好像他还是不可一世的金华首席,孟冬还是南山的师弟一样。
现在他不是。
所以丹景开口了,冷漠又疏离:“别叫我师兄。”
孟冬的眸光暗下去,一盘细碎星光被丹景打散了,暗淡无光。
他伸出手,将揣在袖子里的木盒掏出给丹景:“师叔叫我带你回去。”
丹景听到那人之际才抿了抿唇,冷意融开了一些,拿过了盒子,是那枚玉环。
他提在手心,周身气息柔和了一瞬便又张裂开,眼底这回没有了冷意,空洞的眼里失去曾经的炽热,只留下这一潭死水。
“铮”的一声,玉环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被丹景砸碎了,裂了一个小口,成了玉玦。
玉环作玉玦,与君相离别。
孟冬怔愣了一瞬,想说的话噎在心里,一个字都说不出。
良久,丹景将玉诀递给他,眼里溢着些鲜活生动的情绪,从那潭死水里翻涌上来,又被生生压了回去。
“你走吧,告诉师尊,我死了”,丹景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不敢很快丹景就没抖了,因为孟冬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走。”
他那双深蓝眸子微眯,眼角都含着笑意,那点碎星被他聚回,闪的丹景不敢直视。
因为他一看,就跌进去了。
“我在此陪你,可好?”
丹景垂眸,抽出了手,冷声道:“随便你。”
门被推开又关上,留下孟冬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玉玦发呆。
丹景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看见孟冬微微潮红的眼尾,沉默地离开了。
金华山,兰堂雅室之内,绛玉在书桌边处理事务,桃木制的木盒里的檀香将整个室内熏得有一股馥郁沉稳的气息。
绛玉侧了侧眸,将檀香浇息,交予侍从处理。
“我不喜熏香,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下次莫要再犯”,绛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让眼前侍从放了心。
“是,宗主"”,侍从的回答很是利落,但语气中感激难掩,抱着那檀香桃木盒子就退了出去。
“慢着”,绛玉把玩腰间玉环,问道,“阿景他……有消息了吗?”
“孟公子已出发去了,暂没消息了,公子他没消息这么久了,宗主也请莫要着急。”
“那就……”,话还没说完,腰间玉环就顿时裂了道口子,将绛王的手心划开了一道伤痕,顿时鲜血涌出。
"宗主!"侍从一慌,忙要去拿药物。
"罢了,小伤而已,不必如此”,绛玉一摆手,哑声道:“不必再去找了。”
侍从从有些不解道:“啊……?”
绛玉扶额叹息:“他既是心若无心向南云,我又何必勉强他。”
侍从还是没听懂,不过倒照做了下去。
宗主性子一向好,从不做勉强别人的事呢,他这样想。
宝宝们,这里是现实部分,后面会跳到回忆的。
做几个注解。
【丹砂】:朱砂
【玉环】:主要包括完整、圆满、和好的意思
【玉玦】:主要包括决断、诀别和君子能决断的象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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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若无心向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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