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苏眉眉的刻意回避和隐隐期待中滑过。没过几天,确切的消息便传到了她耳中:陆建民当真参军走了,去的还是天寒地冻的东北漠河,紧挨着老毛子的地界。
苏眉眉掰着指头算了算报名截止的日子,心里透亮:这肯定是陆志国动用了关系,硬生生把他儿子“塞”了进去。也好,越远越好,省心。几乎同时,王雪梅托人带来的口信也到了——农机站司机学徒的名额落实了,让苏卫东尽快去报到。
“成了!”苏眉眉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遍全身。哥哥的前程有了着落,那个让她心慌意乱又避之不及的“瘟神”也远走高飞。两全其美,当真是美哉美哉!她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陆家这边,王雪梅为了儿子参军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把整个供销社都搬空。崭新的棉袄棉裤、厚实的袜子手套、成摞的信封信纸……她恨不得把心都打包进去。陆志国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敲敲桌子:“行了行了!部队又不是咱家后院,管得严着呢!带那么多零碎干啥?给他多揣点钱,再塞两条好烟,顶用!”
对于陆建民这次出乎意料地主动提出参军,陆志国心里是相当满意的。他眼光毒辣,自然猜得到这其中苏眉眉起了关键作用。趁着王雪梅收拾东西的空档,他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建民这一走,家里冷清。这两天,叫眉眉那丫头来家吃顿饭吧。”
王雪梅正愁没机会表达感谢,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是该好好谢谢眉眉!多亏了她……” 后面的话她没明说,但两人心照不宣。
出发前一晚,陆家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菜肴比往日丰盛许多,王雪梅因了却心头大事,又想到儿子即将远行,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几杯酒下肚,她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脸上泛着红光,喜气洋洋地拉着苏眉眉的手。
“眉眉啊,阿姨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王雪梅舌头有点打结,眼神也有些迷离,“要不是你劝建民去当兵,他哪能这么痛快?还有…还有你哥哥学开车那事儿,农机站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让他放心去!哎哟,这下可好了,两件大事都妥了……”
她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翻来覆去就是“劝当兵”、“学开车”、“感谢眉眉”。起初陆志国还试图用眼神制止,但王雪梅酒劲上头,根本没留意。
坐在对面的陆建民,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随着母亲颠三倒四的话语,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迅速积聚的乌云。那些零碎的词语——“劝当兵”、“学开车”、“感谢眉眉”——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他脑子里,瞬间串联起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刺目的真相!
原来如此!
都是笑话!
她主动的亲吻,渡过来的奶糖,那故作天真的“甜不甜”,甚至最后那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你答应我!去当兵!”,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算计的交易!她用那片刻的温软和暧昧,换的是他远走他乡,换的是她哥哥的前程!
一股被愚弄、被利用的滔天怒火,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背叛的刺痛感,轰然冲上陆建民的头顶!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坐在母亲旁边、脸色微变的苏眉眉!那眼神里的震惊、愤怒、失望,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苏眉眉在王雪梅开口说第一句“劝当兵”时,心就猛地一沉,暗叫不好!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建民,正对上他瞬间变得冰冷锐利的目光,那目光里的东西让她心尖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完了,全穿帮了……
“砰!” 一声闷响。陆建民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碗碟都震了震。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骇人的低气压,脸色铁青,看也没看愕然停住话头的王雪梅和皱着眉的陆志国,最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狠狠剜了苏眉眉一眼,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
“我吃饱了!” 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家,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每一步都像踩在苏眉眉的心上。
饭厅里一片死寂。王雪梅的酒似乎醒了大半,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丈夫。陆志国沉着脸,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
苏眉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和一丝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揭穿,还是在这样的场合。陆建民最后那一眼,充满了受伤和愤怒,让她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地揪了一下。但这份愧疚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压了下去——哥哥的工作落实了!陆建民也走了!无论过程如何难堪,结果是好的!她费尽心机想要达成的目标,终究是实现了。这份踏实感,稳稳地落在了心底,冲淡了那点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对着陆志国和王雪梅说道:“陆叔叔,王阿姨,我…我也吃好了,谢谢款待。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声音尽量平稳,却掩饰不住一丝仓促。
陆志国疲惫地挥挥手:“路上小心。”
王雪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讷讷地点点头。
苏眉眉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陆家。屋外清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激灵,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陆家小楼,那扇紧闭的饭厅窗户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令人窒息的气氛。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将心头那点残余的愧疚彻底抛开。
哥哥的前程有了着落,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陆建民……等他到了那冰天雪地的漠河,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
苏眉眉心有余悸地走出陆家灯火通明的小院,踏入外面沉沉的夜色。初冬的晚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她脸上残留的燥热和心头的尴尬。
然而,刚拐过一个街角,一种异样的感觉便如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她的脊背。
有人跟着!
不是错觉。那脚步声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却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坠在她身后几丈之外。她快,那脚步也快;她慢,那脚步也缓。寂静的街道上,这刻意保持距离的尾随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苏眉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年代的治安……她不敢深想。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自镇定,假装整理围巾,猛地回头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空荡荡的街道,只有被拉长的、她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刚才那清晰的脚步声,在她回头的瞬间,诡异地消失了,仿佛融入了夜色。
没人?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苏眉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敢再停留,几乎是跑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前面不远有个岔路口,一条是主路,一条是窄小的胡同。
她几乎没有犹豫,一头扎进了那条更黑暗、更狭窄的胡同里!胡同里没有路灯,只有两边高墙切割出的一线黯淡星光。她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望向胡同口外的街道——她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外面,试图在黑暗中分辨人影时——
一股巨大的、带着熟悉热度的力量,毫无预兆地从她背后袭来!
“唔!” 苏眉眉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狠狠按进了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里!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独属于某个人的皂角冷香,瞬间将她包裹、淹没!
恐惧瞬间炸开!她本能地剧烈挣扎,手脚并用,想要挣脱这突如其来的禁锢。
“是我。”
低沉、压抑、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如同滚烫的烙铁,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是陆建民!
苏眉眉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滞。那熟悉的、让她心慌意乱又避之不及的气息,此刻却成了确认身份的烙印,让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她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压抑着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情绪。
陆建民的手臂紧紧环着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和颈侧,带着一种焦躁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
“我明天就出发了。”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又像是在急切地交代着什么,“记得给我写信!地址……地址我爸妈知道。” 他顿了顿,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一分,语气变得更加生硬,“以后,不要自己走夜路!听见没有?不安全!”
苏眉眉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耳边是他强硬的叮嘱。胡同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他胸膛里沉重的心跳。他那滔天的怒火呢?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呢?此刻这带着强制意味的“关心”和“命令”,比直接的愤怒更让她心头发慌。
她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鼻尖全是他的味道。一种混杂着愧疚、困惑和一丝微弱试探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你……不生我气了?”
这句话问出口,苏眉眉能清晰地感觉到紧贴着她的、属于陆建民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在黑暗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漫长。
然后,她听到了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生气。” 他的手臂猛地又紧了一下,勒得她骨头都有些发疼,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通过这力道传递给她,“很恼火。”
下一秒,那铁箍般的手臂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骤然失去支撑,苏眉眉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黑暗中,她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离她一步之遥,周身散发着比这冬夜更冷的寒意。
“走吧,送你回家吧。” 陆建民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疏离和疲惫,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和叮嘱从未发生,“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说完,他没有再看她一眼,高大的身影利落地站在她身后。
刚才被他勒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耳畔还残留着他滚烫的呼吸和那冰冷刺骨的“很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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