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眉眉能在县图书馆工作、苏卫东能在农机站站稳脚跟,苏家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是陆家出了大力气。因此,对于苏眉眉长住陆家小院,苏世宽夫妇是默许甚至乐见的。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这等于陆家认下了眉眉这个内定的儿媳妇。老两口看着一双儿女在县城都有了体面前程,儿媳陈莉莉又生下了虎头虎脑的金孙虎娃,心中无比满足。只盼着那远在部队的陆建民早日回来,把和眉眉的婚事定下,便真正是圆满了。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八十年代初。苏眉眉来到这个时代已有四年多光景。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带着几分怯生的小姑娘。在图书馆工作的闲暇,她学会了裁缝手艺,眼光独到,看一眼时兴的款式便能心中有数,做出漂亮合体的衣裙。如今的她,偏爱各式连衣裙,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脚踩一双醒目的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顾盼生辉,明媚张扬,青春活力四射,俨然成了县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了不少男青年的目光,也不乏条件优越的追求者。苏眉眉都一一婉拒了。她并非在痴等杳无音信的陆建民,而是心中有个结——与陆建民之间,总需有个明确的决断,才能安心规划自己的未来。可这天杀的陆建民,依旧音讯全无。
年初,王雪梅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又复杂难言的消息:陆建民因在部队表现极为突出,被团里推荐提干,即将前往南省军校进行系统培训学习,为参加八月份重要的华北军事演习做准备!更令人惊喜的是,他将有十天的探亲假,顺路回乡!
为此,王雪梅早早地在县城最好的饭店订好了席面。已升任S市市委副书记的陆志国也特意提前赶了回来。儿子凭自身本事在部队闯出一片天地,作为父亲,他感到无比骄傲。
陆建民终于衣锦还乡。与他同行的还有三位同样被推荐去军校深造的战友:两男一女,皆是军中精英。那位名叫周晓晓的女战友,来历不凡,是团政委的亲侄女,高材生。苏眉眉从见到周晓晓的第一眼起,就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周姑娘的目光,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陆建民。而陆建民,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注视,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被仰慕的意气风发。除了在介绍陆志国和王雪梅时,周晓晓神色端正地寒暄问好,在王雪梅介绍苏眉眉是“远方亲戚”时,周晓晓甚至连眼神都没多给她一个,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陆建民听到母亲如此介绍苏眉眉时,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面上波澜不惊,并未多问。而席间这一幕幕落在陆志国眼中,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他替儿子谋划了千万步,从工作到安置苏眉眉,却独独没算到,儿子竟可能在功成名就之时起了旁的心思!这苗头……不妙!
饭后,陆建民的战友们被安排在军区宾馆。陆建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王雪梅一把抱住儿子,泪水涟涟,心疼地摩挲着他棱角愈发分明的脸庞:“高了,也瘦了,更有男人样了……” 陆志国却没什么叙旧的心思,待王雪梅情绪稍缓,便直接切入主题,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你打算后面怎么办?想清楚了吗?”
陆建民被父亲问得一僵。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他想念苏眉眉,在漠河冰天雪地、枕戈待旦的无数个夜晚,想她想到骨头缝里都发疼,回忆里全是她温软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可同时,周晓晓明媚的笑脸、聪慧的谈吐、显赫的家世(团政委的叔叔!)以及与自己在军校前途上的高度契合,又像一幅崭新的、充满诱惑的画卷在眼前展开。取舍之间,巨大的利益考量和对新鲜感的向往,终究压过了那份被距离和时间冲刷过的思念与愧疚。他感到一阵怯懦,不敢直视父亲锐利的目光,更不敢轻易承诺。
一旁的王雪梅听懂了丈夫的质问和儿子的沉默。她心中虽有不忍,但在儿子前途面前,她选择了站在儿子这边。她拉住儿子的手,语气带着规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偏袒:“建民啊,不用选了。你要是真觉得眉眉好,就会对周晓晓的心思视而不见,更不会任其发展。尽早做决断吧!你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她转头看向丈夫,带着恳求,“老陆,得把眉眉安排好,别……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陆志国没有接妻子的话,目光依旧沉沉地锁在儿子脸上:“你想好了吗?”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陆建民脑海中再次闪过周晓晓自信的笑容和光明的前景,那份摇摆最终尘埃落定。他避开了父亲的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干:“爸……你……你安排好苏眉眉吧。”
陆志国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精心看好的姑娘,聪敏机智,常常能在他困惑时以史为鉴,点出关键——“陆叔叔,以史为鉴知兴替,以史正人明得失”,这话他深以为然。可如今,他这儿子……终究是要当那负心薄幸的陈世美了!都是债啊!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决策者的冷静,对着妻子说到:“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明天就去双水村。” 他看向王雪梅,语气不容置疑,“建民以后,不能再和眉眉有任何交集了。”
苏眉眉自那顿食不知味的接风宴后回到双水村,心里便已一片澄明。陆建民的态度,周晓晓的眼神,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他见异思迁了。最初的冲击过后,她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能理解几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经地义。何况当年,不过是少年意气,哪懂得权衡利弊?只是这份清醒的认知背后,难免渗出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凉。
她没有沉浸在情绪里,而是迅速思量对策。她提前将父母兄嫂叫到一起,语气平静地将自己的推测和打算和盘托出:“爸,妈,哥,嫂子,陆家那边……怕是有变。你们别生气,也别难过。这些年咱们家承了人家天大的人情,该知足了。估摸着这几天他们会来家里赔礼道歉,无论说什么,咱们都好好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想去定边县的国营煤矿厂上班。听说那边福利待遇都不错,地方也远些,认识我的人少,以后……婚事也好找。” 她至此,都未曾向家人吐露过她与陆建民之间最亲密的那层关系。苏家人听着苏眉眉如此冷静的安排,看着她平静面容下难掩的疲惫,心疼得无以复加。
翌日,陆志国夫妇果然坐着小汽车,带着丰厚的礼物(崭新的毛线、麦乳精、糕点、甚至还有一块给苏眉眉做衣服的好料子和一支精致的钢笔)登门了。苏眉眉避而不见,将自己关在房里。苏世宽夫妇阴沉着脸,沉默不语。苏卫东气得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跳动,若非妻子陈莉莉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劝慰“消消气,听眉眉的,他几乎要冲上去质问。陈莉莉强压着心头的愤懑,按照小姑子事先交代的,向陆志国夫妇转达了苏眉眉的要求。
陆志国心中早有预料,闻言并无意外,立刻应承:“好。眉眉的要求合理。定边县国营煤矿厂那边,我亲自安排。工作关系三天内就能转过去,眉眉……明天就可以去报道。” 他话语干脆,带着一种急于了断的迫切。
苏家人一听“明天就可以去报道”,心中那点残存的幻想彻底破灭,怒火更炽!这分明是马不停蹄地想让眉眉离开!苏卫东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声音冰冷:“既然事情都定好了,我们就不留饭了。陆书记,王阿姨,慢走!”
送走陆家夫妇那辆扎眼的小汽车,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孙爱英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边面色平静的女儿,积蓄的悲愤和心疼瞬间爆发。她一把抱住苏眉眉,嚎啕大哭:“我这么好的女儿啊!心肝呀!我的心……要疼死了啊!那挨千刀的……”
苏眉眉被母亲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肩头,心酸得厉害。她回抱住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却有个声音异常清晰:这要是搁在现代,不过就是失个恋,天塌不下来!分就分了,下一个肯定更好!何必寻死觅活?她努力扯动嘴角,想给母亲一个安抚的笑,却只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妈,我真不委屈的。这样……挺好的。” 她语气轻快起来,转移话题,“你看,哥哥嫂子过的越来越好,小虎娃多壮实!我去定边县又不远,那是国营煤矿厂!等咱们虎娃长大了,我找机会把他弄进去,也吃上铁饭碗!妈,咱们不亏的!”
孙爱英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那句“把虎娃弄进去吃铁饭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击中了这位外婆最朴素的期盼和算计。“对……对!不亏!” 她猛地一抹眼泪,仿佛刚才的悲痛从未发生,立刻风风火火地指挥起来,“老头子!去把那只最肥的老母鸡杀了!卫东!莉莉!赶紧骑车去县城!给眉眉买新脸盆、新暖壶,还有她爱吃的零嘴!多买点!快!”
苏家人看着孙爱英这戏剧性的转变,从悲痛欲绝到斗志昂扬,全都目瞪口呆,随即又忍不住摇头失笑。原本沉郁悲伤的气氛,竟被这老太太的“现实”冲得烟消云散。看着苏眉眉脸上那释然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啊,日子总得往前过!眉眉能想开,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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