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气急越是易口不择言漏洞百出,但这样的上纲上线还远远不到不可忍的地步,略作停顿,玓术开口:“臣未有不让别人说话的意思,可是大人又过度解读了什么才得了这番结论。大人直言不讳更对臣又提点,臣要多谢大人。但大人先前同样说过话说得不好会叫人曲解,方才大人之言似对陛下怀有微词、借臣的话发挥的样子,陛下与大人莫逆之交,臣定是信大人只是偶有些词不达意的,现在人少无碍,只是人若多了就怕有捕风捉影咬文嚼字,之后以讹传讹差了意。大人勿怪臣多心,还请大人也需注意言辞才是,免得,惹祸上身。”
确认银锦程当真不会多言后玓术稍宽了心,那一通话一改之前暗含的针锋相对,反倒拿出处处为为她想的语重心长来瞎说。玓术怎可能为她着想,唯有“注意言辞”这句才是他真正的肺腑之言。
苍舒暮途道:“既是‘过度解读’便是有度在的,但人人所思所想皆有差别,您定义的这个‘度’与我定义的这个‘度’自然不可能一样,我就不觉得有问题,所以如何判断的了这‘度’呢,不存在的。令守也无需替我担心有咬文嚼字的闲话精,我向来这般说话,以前,至少是今天以前一个都未曾见过呢。”论咬文嚼字,谁嚼得过她。
玓术想试着给两人心里撬点儿隙,就是只说现在,她们俩一个说一个应,苍舒暮途接不上的银锦程便岔开,他一人辩两个不容易。不过他的话显然半点用没有。
苍舒暮途刚刚没有回应他话中的“词不达意”,玓术思虑怎么构陷她避其锋芒,进而提出她是否确有意见。好不容易想出了自认为滴水不漏的话,正欲讲,周围压力陡然一加,对面苍舒暮途谈笑风声岿然不动,看他脸色不对还凑着向前问候,火上浇油。这压力是来自银锦程的催促和警告,催促他别浪费时间,警告他看看处境。这是看出来他准备充分了,怕苍舒暮途不好接不便怼,让玓术掂量掂量。
纵使玓术瞧不起银锦程得很,可仅凭自己现在法力近乎丧失殆尽,还有肩背上的压迫,这二者足矣让他暂时先敛下海量恶意,勉强咽下下一个不好收尾。
苍舒暮途仍在说着,玓术听了会儿,寻了个机会插进话,打算给这一块缂?石引出的一串话题收尾了:“大人言之有理,臣甚钦服,自无辩言。这缂?石虽奇,却也不至于需要大人耗如此之多的时间与口舌。臣这下一件玉雕亦要进献,大人可否也鉴赏与陛下?来人,拿上来。”他摆手让随从拿玉去,叫苍舒暮途绝了话。
不过大概是他让下去取东西的这个随从没眼力劲,拿来的还是玓术原计划中的那一件。
但凡还没瞎,铁定能看出送些玉器的意思。
妖族的铁律,不得谈论、询问、拷问本族,不得以本族区别对待,诸如此类,也就是妖族化形之前的一切状态一概禁止提及,是绝对禁忌的。
而这玉……色月白,形似兽,上有耳,后有长尾九数,如绥绥而行。看得出是未经打磨,浑然天成同样造化天工,轮廓潦草但能勾出神韵,慵懒恣意。这般惬意的玉像在这间充斥着火药味的殿中分在不和谐。不论他本来是怎么想怎么做的,这玉一呈上来只能是明晃晃的鄙视。
玓术明显顿住,似乎真的下人不会做事。
拿上来的东西不好撤了,玓术不得不推了说辞再重头编。而,尚不到瞬间,侍从掌中轰然一声炸响。
白玉四溅,最远的一片划破了玓术袍角,将玓术与他的随从都惊了一惊。
元凶苍舒暮途收回掷瓷杯的手,面上笑容刹那换了意思,一字一顿:“哎呦,手滑了。”
她力度极大,瓷杯和玉撞得稀巴烂,不同质地的白花花碎片裹着随从的血安眠。
随从掌间糊满红红,身上各处也有大小不一的伤口,哪儿也捂不住,僵立不动。
“快,带下去治治。”苍舒暮途道。马上有宫女搀人走了。
“当真对不住了令守,我失手打掉了您献上的贺礼,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玓术倒也没料得她如此大胆,敢直接开砸,脸上未来得及做出表情,怔怔地道:“这,坏了臣自当补上,虽找不到一样的,但还是能替得了的,只是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银锦程今日未怎么动过,静静端坐,似在聆听也似在神游,玓术一问后才道:“碎便碎了,带走晦气也好。”
玓术讲什么都已不重要了,这玉已**裸的羞辱,辱的是银锦程是妖至是妖族,可银锦程对此羞辱的应对平平淡淡,不过一句“带走晦气”。语气不像宽宏大量,倒像无语于一种毫无意义的拙劣小把戏。
玓术暗骂下属脑子有病,任意一件其他东西送上来都不会有这种效果,这下好了,有了前车之鉴,不论接下来再呈上什么话题都会被苍舒暮途往这上面引,一个没接好就是煽风点火附上火上浇油。
玓术悄悄拭了把冷汗,道:“既然陛下觉得无事便好。臣命人贡下一件了。”
幸而,玓术还是准备了两件正常的东西,略略缓解现在的状况应是可以的。待到玓术再发令,随从很快拿来了一卷绣品举起呈上。
苍舒暮途瞧着手边现有的物件,思索着有哪一件可以用来弄烂布质,不把图案彻底毁坏达不到需要的效果,她纠结是否须又碎个杯子用碎片当飞镖从中间拦腰截断。
不过在随从徐徐展开绣品后她也就不必费心了,因为那绣品上已有了一个窟窿,窟窿的裂口边缭绕着一圈细细的观点似乎是刚刚破的洞。
苍舒暮途一看便开口:“令守,递上残次之物做贡品,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玓术怎么敢承认,他攥着袖,说:“臣岂敢!臣……”
银锦程并不是很想听玓术那并不好听的嗓音,装作不愉厌倦貌像疲于言语,一旁侍立的凌蝶代为发话:“雾凛令守大人,陛下自知您意,只是陛下近些天来未得好眠,有些疲惫,可否请令守大人先略过些许话题,往后进行呢?”其实“不必要话题”会更加贴切点。
玓术当然不可能再说下去了,方才短短一段时间他已被三次打断。银锦程位置高,脸上表情模糊,仅有本就压低的眉头隐隐绰绰能看见些,倒真像不高兴了。
放弃了这话题之后,玓术迅速又进了两件,两件无辜物什最后都没好结局,玓术当面送的五件礼,除了第一件因为暂时没法毁掉的缂?石外,其余玉器碎两件,绣品破一卷,以及宝串断一条,那第五件关节可动栩栩如生的玉偶尤甚,成粉末了,嵌在缝中根本扫不尽,最后是等结束以后叫能控风的宫人吹干净的。这玉偶讽的是银锦程在浔昱最后一战,所以苍舒暮途就砸狠了些。
之后的宴席上玓术也没消停,开始时还有所收敛,后来各种新奇的嘲弄言语层出不穷,苍舒暮途不会再轻易跳过,充分发挥自己挑刺找茬的本事,动不动留点言辞疏漏静待玓术被兜进去的把戏她都玩腻了。
席散后玓术去了待客的寝宫暂居,银锦程同凌蝶回宫,苍舒暮途则从另一条路去锦湫宫,她到时凌蝶正退出来,室内脱去冕服只穿着最里面一件的银锦程在解遮眼,苍舒暮途嫌身上衣服脏便直接坐在地上。
银锦程拿了常服,钻入屏风后换掉冕服配套的里衫。窸窸窣窣的布料声里苍舒暮途开口道:“锦程呐。”
银锦程换好了才出来应声:“何事?”说着,她走向桌边,中途绕过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央的苍舒暮途。
苍舒暮途望着银锦程的背影:“你怎么一点、丝毫不生气?”
银锦程道:“气什么,他带来的东西五件毁其四,脸亦丢的所剩无几,你也玩到了,足矣。”
“足什么矣啊他嘲讽你,我玩了他气了你不也给骂了吗?”锦程怎么能容其他人诋毁,更何况银锦程更是主城乃至妖域的脸面,玓术何止过分。
银锦程把遮眼折上收入抽屉:“他面子丢够了便不会显得我同样有损,我不损妖就不在魔族面前落下风,苍舒已回对过了,如此他仍不算对我造成影响。”
苍舒暮途道:“论这个是的确,他亏的比你多,但锦程你对于他羞辱你这件事从情感上来说有生气或不满之类的表示吗?别讲得那么客观谁损多谁损少的,就说你自己的感觉如何呢?”
她给出简洁答复:“有。”
“这儿没别人,不满就说呗,净在分析得失作甚。”
银锦程补充:“因为较小而忽略不计,所以以为苍舒是指魔领今日是否有扳倒主城一局。”
“你怎么是这样的呢,好淡漠,好——奇怪。”苍舒暮途慢慢蹭到银锦程旁边,攀着银锦程搁在膝头的手,缓缓顺着胳膊往上游走,半跪半起,伏在她肩上,撩起她的白丝,一络一络分着股。
“毕竟不重要。”银锦程推合抽屉,把苍舒暮途的手佛开,探身取物。
苍舒暮途被拍开后赖回了地面:“就你还嫌不重要呢,我都气。”
“别气。”银锦程把东西拿来,低头放在苍舒暮途随意摊开的掌心。
手中一凉,侧头一看,苍舒暮途一骨碌爬起来。她掌心赫然是那唯一完好的缂?石:“锦程,这是……”
“随你是砍是劈,慢慢研究,解气便是。”
这破石头丢在角落里不起眼,这样的作风倒不像她认识的哪一位,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
银锦程把缂?石给了苍舒暮途后起身去一排柜子前,捣鼓一下后拿出了一个没有五官,左腿上缺了一块的澄澈透亮的人偶。她弄来了块料子来修补。
苍舒暮途之前背对着她,转过来时银锦程已经完工,将人偶放归柜子中了。
“锦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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