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县的城墙在暮色中如巨兽匍匐。
洛长离蹲在护城河边的芦苇丛里，仔细观察着城墙上的情况。
守军与以往身着布面甲的道县兵不同，这次的守卫身着玄黑鳞甲，绛红服打底，手握精铁长枪，目光锐利。
洛长离曾在京城见过这种打扮的士兵。
“天策七卫......禁军。”
天策七卫，乃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卫，曾驻守神月京师未央城的精锐力量，天乾沿用编制，直接由三省之一的军策省统领。
禁军把控了灵泉县各处城门，正在严格盘查行人的路引。
洛长离盯着城门口盘查的禁军，心头剧震。这些本该戍守京城的精锐，如今竟出现在千里外的灵泉县！
虽然黑天匪患猖獗，但朝廷也不用派禁军征剿吧。
洛长离漂泊于灵泉县，本就是黑户，为了躲避禁军的追查，他凭借十六年市井经验，找到城墙西北角被杂草掩盖的泄洪渠。
渠口铁栅年久锈蚀，洛长离小心用布条包裹好剑鞘，撬开铁栅后溜进城中。
城门旁的告示栏围满了百姓，洛长离好奇，擦了擦身上的淤泥，赶紧前去瞧上一瞧。
新贴的文书上：天泉道使令钟天、灵泉县司使魏凌来、天泉道指挥使康梓，身负守土安民之责，却懈怠职守，致使黑天匪众攻入灵泉县城，烧杀劫掠，荼毒百姓。此等玩忽职守之行，实乃国法难容，不日押解进京，交总督台严审定罪......天泉道道衙典吏、主簿等一十二人，各降三级，罚俸一年。灵泉县县衙佐吏、巡检等九人，革职流放。
“魏大人是好官啊，护城时杀了那么多黑天匪，保护了那么多百姓，如今反倒被罢官问罪了？”卖炊饼的老汉低声嘟囔，被身旁妇人狠狠拽走。
看样子魏大人还活着。洛长离同时唏嘘不已，若不是魏大人抵御匪徒，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刀下，朝廷是干什么吃的？
洛长离看向另一张告示，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上面写的文字。
“灵泉县贾氏一族，世受皇恩，本应恪守臣节，报效朝廷。然贾千淳、贾浩元等，暗结逆党，私藏军械，勾连叛贼，意图祸乱天泉道，罪证确凿，不容宽贷！
即日起，凡窝藏贾氏余孽、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举报者，赏银百两；擒获逆犯者，赏银千两，加授官职。”
怎么回事？黑天匪不是杀入贾府了吗？怎么贾家成为反贼的同伙了？
洛长离不在灵泉县这七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缕冷香飘入鼻尖。
“这位公子，可否借剑一观？”
洛长离猛回头，对上一双含星子的眸子。
着圆领红袍的“少年”负手而立，腰间悬着柄镶玉宝剑，步履从容，气度不凡。
洛长离混迹市井多年，眼力毒辣，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这分明是个女子！
她的眉目如画，却无半分柔弱之态，反而透着股锋芒。眉如剑锋，眸若寒星，唇薄而色淡，唯有唇角微微上扬时，双颊浮现浅浅的梨涡，才显出几分女儿家的灵动。
“少年”身后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眉目间透着骄矜，再往后则是一个沉默的中年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这乞丐能有什么好剑？”后方青年嗤笑，却被“少年”一记眼刀噎住。
洛长离紧紧的抱着长剑，与“少年”对视一瞬。
她的眼睛极美，瞳色如墨，蕴着一层锐利的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可偏偏她笑起来时，那抹梨涡又冲淡了锋芒，让人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洛长离暗自警惕——这少女绝非寻常人！
正思忖间，她身后的锦衣青年不耐烦地说道：“阿姐，跟个乡野村夫废什么话？你喜欢他的剑，我花钱直接买了就是！”
阿姐？
洛长离挑眉，心中冷笑——果然是个女子！女伴男装的少女和锦衣青年应该是姐弟了。
少女并未理会青年的无礼，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长离：“兄台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洛长离不动声色：“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她低笑一声，忽然倾身靠近，“那兄台这柄剑……又是从何处得来？”
洛长离微微后仰，拉开距离，淡淡道：“家传之物，不值一提。”
“家传之物？我看你这小乞丐是在哪里偷来的吧？”青年从怀中拿出几锭金子扔在洛长离脚下，“钱我已经付了，你们给我取来。”
青年身边两个护卫气势汹汹的逼近洛长离，少女呵止。
“兄台勿虑，我们并非巧取豪夺之人。我只是想瞻仰宝剑，稍后定会还给兄台的。”少女伸出手，浅浅一笑，梨涡淡淡，她即使身着男装，也难掩她的绝世风情。
洛长离有些恍惚，竟然把剑交了出去。
一道寒芒闪过，少女反应迅速，抽剑抵挡，剑居然被轰飞，发髻被崩碎，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下来。
“保护殿下！”两个护卫抽刀攻来，青年先一步发难，一记“锁喉扣”直取洛长离咽喉。
洛长离侧身闪避，却被后续变招击中胸口。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体内新生真气却急速流转，伤势竟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唰唰两声，两个护卫应声倒地。又有一道寒芒直取青年眉心，青年甚至来不及反应。
沉默许久的中年人终于行动了，他袖袍翻卷间，身形如鬼魅，为青年抵挡了这道诡异的攻击。
“寒气？”那道寒芒原来是一根银针，中年人的手被银针洞穿，鲜血流了出来。
“哈哈，我刑无赦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如此吃瘪。不知何处高人，可否现身？”
刑无赦？！一些围观的江湖人听闻大骇，刑无赦人称鬼影阎罗，乃是一等一的高手，怎么会出现在灵泉县呢？
刑无赦环顾四周，眼神突然凶狠起来，抽出三枚丧门钉，居然朝洛长离插去。
“我看你在不在意他！”钉尖距洛长离咽喉仅剩三寸。
洛长离被无形气劲压跪在地，瞳孔里倒映着刑无赦那双灰白死鱼眼
千钧一发之际，白影闪过，丧门钉被斩成两截，刑无赦被击退几十步之远。
巷口青石板上，不知何时立了道倩影。素纱斗笠垂落轻纱，遮住面容，唯见几缕白发逸出，在风中如流雪飘拂。她负手而立，衣袂不染尘埃，如仙子下凡，超凡脱俗。
“装神弄鬼！”刑无赦袖中丧门钉暴射而出。
白曜轻抬玉手。银针如梨花暴雨，与丧门钉相撞，火花四溅，刑无赦趁势突袭，身法极快，虎爪朝白曜面门抓去。
白曜面纱被撕碎。而刑无赦肋下中了一掌，他顿感体内寒流冲撞，哆嗦着在地上打滚。
刹那间，整条长街鸦雀无声。
面纱下露出的容颜绝世倾城。当她抬眼时，斗笠阴影也掩不住那双金瞳——璀璨如旭日融金，冰冷似万载玄冰。
“仙女...”巷尾卖炊饼的老汉扑通跪倒。
少女却连退三步，瞳孔剧烈震颤：“白氏......居然是你！”
白曜未答，只是向洛长离伸出素手。
“师傅小心！”洛长离挡在白曜身前，刑无赦缓过了气，厉啸着化作九道鬼影扑来。
白曜抽出洛长离手中的剑，足尖轻点，没有剑光，破虚击实，只有一声琉璃碎裂般的清响，刑无赦的右臂齐肩而断，伤口不见鲜血，寒气顺着经脉逆行，他脸上迅速爬满冰裂纹！
“戴上。”白曜将斗笠扣在洛长离头上，“我们走。”
白曜轻功极佳，带着洛长离迅速遁走，不久大队禁军赶来，将围观百姓轰开。
“殿下，臣有负重托。”刑无赦压制着寒气，来不及检查断裂的右臂，赶紧向青年和少女请罪。
负责守卫城门的禁军头领也跪在地上，刚才的战斗他毫无作为，也只得请罪。
青年乃是天乾皇帝陈斌之子，太子陈思衡，而少女则是陈斌长女，濯缨公主陈琦婷。
陈思衡摇了摇头，拉了下陈琦婷的衣袖。
“诸位请起，此事发突然，并无大碍。诸军各回岗位，勿要玩忽职守。”陈琦婷说罢，众军拜谢，齐应一声。
“刑大师伤情如何？”陈琦婷关心道。
“多谢殿下关心，在下并无性命之忧。”
“你的右臂......回京我会请御医想办法。”陈琦婷回想着战斗细节，就连“八柱”之一、江湖人称鬼影阎罗的刑无赦都断了一臂，那白发女子的实力着实恐怖。
传闻前朝长公主遁入江湖，生死未知。陈琦婷十分兴奋，她没想到南下天泉道，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那位背负宝剑的少年，也绝非寻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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