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从派出所出来,脸上凝着冰与霜,脑海里是刚刚激烈的对话。
“什么叫你们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但是找不到?”
年轻的面孔万分稚气,他不知所以,理直气壮:“监控我们都查了,她自己从学校宿舍跑出去的,后山人烟稀少没有监控,我们已经尽力去找了!”
还是那番堂而皇之的话语,李剑深深沉气,遏制住脖间暴跳的青筋,“好!”
他们不管,她管!
她转而面相李采荷,“南雪之前在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南雪她平时很孤僻,独来独往的,现在又快高开了,大家一心全力冲刺……我就没注意。”李采荷在旁边进退两难。
听着李采荷的解释,李剑闭眼深深呼吸,睁开双眸死死盯着地板上的砖块集中注意力:“我没怪你的意思,都是我,是我很少关心她。”
半年前的李剑一心逃离,以为将南雪安全送到学校学习就没事了。
“她父母那边呢?”
“没有她的消息。”
“她为什么要去后山?”
李采荷支吾须臾,低喃,“有学生说那边清净,偶尔会去静下心,我已经问过了,没人知道当时的情况,周末下午,大家不是在教室复习,就是在回家的路上。”
李剑随之跟着李采荷去了学校后山一趟,一无所获。
斜阳照在高耸的树间,小路蜿蜒不知何方,安静诡谲的气息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青纱帐向来深沉得可怕。李剑问李采荷,“这里还是这样吗?明明任则霖他们都已经进去了……”
李采荷摇头,李剑掐着虎口,忽而又不再执着于答案,藤原乃至羌都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暗潮涌动,前几天也隐约听校长提起,很多被拐的女孩在这里进行中转,那些与她一起判刑的人,分明只是不重要的喽啰。他们的网,更深更密,甚至比她以为的复杂,包括之前张简耀的事情,不光是拐卖,甚至于是黄/赌/毒的交易网。
手机铃声猛地响了起来,李采荷被吓一跳,李剑接到电话,说投资人已经到了,她要先回去。
李剑回到学校礼堂时,演讲已经在轰鸣的掌声中结束。她回到贺君敏身边落座,对方关切地追问:“怎么样了?”
失落又沉重地摇头,李剑已经失言到了面无表情,最后哑声,“真的就只能这样吗?他们都敢把手伸进学校里了,就好像我们拼尽全力建立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围墙,但别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入侵。”
“相信自己,我们的力量并不渺小。”贺君敏拉起李剑,“走,先去吃饭,你会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如果不是你,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也是你曾经力量的具象体现。”
李剑心里隐约猜到了是谁,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的内心充斥着尴尬、喜悦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几乎要爆炸开来了。
人到餐厅,李剑目光所至,见到了心中的那个答案。乔未就是那名长久以来的资助人,他站在人群中,从容矜持,旁人目光艳羡,加夹杂敬佩与爱慕,是鹤立的存在。似乎看得太专注了,乔未余光扫到这边,敏锐地发现李剑,他并未有唐突的动作,只是继续和别人交流。
餐后,四下无人,乔未才找上了李剑,心里的话不知何时偷偷溜了出来,李剑问:“刚刚假装不认识我,是避嫌,还是因为你太有分寸了?”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乔未回答得稀疏平常。
接近春天的尾巴,空气中有了炎热的气息,丝丝连成片又交织在一起,轻柔而缓慢,吹拂到肌肤上再慢慢地附着散开,像是从骨头缝钻进去的燥热,瘙痒难以抓住。
李剑的心也跟着混乱缥缈起来,乔未穿着单薄,单手插在发丝中散热,简单无心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此刻,李剑正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傅衍,她便用指尖在大腿附近打了三下拍子,才不紧不慢地按下接通。
“喂,傅叔叔……嗯,晚上好。”
李剑一边说着话,一边散漫地踱步。校园内的风景很好,有小片的假山池塘,短短的木桥,几株生长得极为混乱且生机的柳树,树枝大抵很少修剪,长势并不规律,柳枝垂到水面,倒映出自怜自艾的风姿。乔未在她身后仅一步之遥,他只是注视她,偶尔左右张望,听风,看鸣叫,感受片刻有她的宁静。
电话的另一头似乎说了什么,李剑迟语,脚尖一顿,她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注意力乱飞的乔未,随后再次迈开脚步,轻轻喊了声,傅衍。
“我在这里的行程快结束了,过几天就回去。”李剑说,“最近有件事情比较棘手,不过我会自己解决的。”
絮叨完,穿过木桥,石子路也走到了尽头,李剑挂断电话,乔未目光灼灼,嘴角的笑意隐匿,表情肌肉轻微紧绷,“你喜欢傅衍吗,是利用吗?”
“你希望是后者吗。”李剑心平气和地看向乔未,“乔未,我曾经质疑过你帮助我的理由,可现在,除了真心我想不出别的答案了。和傅衍接触,是因为我有事情需要去做。”
话音落下,乔未松开捏紧的双手,有轻微的叹息从嘴角溢出,风飘过,他的眼里有深刻释然,“其实现在你爱不爱我都不重要了,我也是个自私的人,但求无愧于我心,李剑,我知道你要找谁,我有南雪的下落。”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你若要披荆斩棘,我便是你手上的剑,为你开疆扩土、勇往直前。
所以爱不爱我,也不重要。
“她在一辆黑车上,我找人配合警方拦截下来了,车上还有一群被带走的失踪女性,也有少部分的男童。”乔未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我们走吧,或许等下你会见到一个认识的人。”
李剑这才知道乔未在藤原有自己的人脉和势力,这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长时间的积累,乔未的动作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李剑,我愿意帮你,诚心实意。”柳树下,水池边,乔未承诺。
李剑有一种恍然回到了那个不真切的久远盛夏的幻想,她的心也如彼时再一次深受鼓舞,鼓动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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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人是李子绪,他是乔未的人。
他只说了一句话,羌都酒业并不干净,里面的人亦然。
街边烟火寥寥,李剑面前的一杯啤酒哗然落下,冒起的泡泡又沉浮消失。她端起来,轻轻抿了口,清爽苦涩,回甘很淡,良久,她终于问出声,“种植园呢,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只知道有业务上的往来。”李子绪撸了一串羊肉串,又对服务员说,“再来10串牛肉和五花肉,一份锡纸茄子,单独另算,打包。”
三人似乎不为别的,只是谈天说地。李剑此时此刻才摸清了李子绪和张莺的模糊过往。
李子绪大四实习的时候,在一线城市灯红酒绿的洗浴城认识了张莺。
彼时他还年轻,完全一个毛头小子,仗着自己高校学生的身份,干财务才半个月就当上了工程土老板的一把手,当然,说一把手也是好听。听话、懂事、业务能力不错,是他为数的优点,老板们有什么活动也不避讳着他。
自然,也只有同样初来乍到的张莺愿意搭理局促窘迫的他。
后来两人相识,李子绪才知道张莺已经结婚了,甚至在老家还有个孩子。
失恋?也不算失恋,毕竟只是有点可有可无的好感,无疾而终。
李子绪仰头,把酒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他说,不管我当时是何种心态,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张莺后来告诉他,有个大老板愿意提拔她一手,她要去羌都市。那么一个榜上有名的贫穷地,哪有什么钱能赚?高校毕业生的李子绪保持理智,当然不信一点。
但张莺离开了。两人不再联系,直到某天晚上,张莺打电话来,哭着说,生完第二个孩子后,她的男人还是跑了。
李子绪对那个无脑低智、一事无成的混混有点印象,说是混混还是抬举他,不过是在夜市给某个大哥收保护费的。某一次晚上,李子绪洗完脚在房间等老板,张莺约他吃夜宵,她美滋滋地说,是那个喊她去羌都市的老板给的第一笔金。
“走,我们去庆祝一下。”张莺把手搭在李子绪的肩头,不带一点别的意味。
李子绪沉闷地被拉走了。
那天被打电话的晚上,他更沉闷,听完以后,他像是鼓起最大的勇气,哑声道:“我照顾你。”
你疯了?!我比你大八岁,都能当你姐了。
李子绪挂断电话,第二天给张莺打了笔钱。
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大部分的家当。
前几个月,老板倒台,他也遭了不小的罪。
又过了一年,就在李子绪入职一家大型企业忙起来的时候,就在他快忘记张莺这个人的时候,对方又给他打了电话。
“现在想想,真希望能不要接到那通电话。”
在派出所,张莺说她被抓了,跑不掉了,她说,我有两个孩子,你能帮我照顾下吗?我只认识你了。
你现在想起我了?
李子绪说不清什么滋味,但还是辞职,辗转到了羌都市。
身边的朋友都说他疯了。
李子绪话音落下,桌上东倒西歪的酒瓶被隔壁桌不小心起身的人碰倒,丁零当啷地掉到地上砸出响亮的动静。
“但是现在还是没有后悔的想法。”杂音响彻中,他似乎不明所以地低喃了声。
三人收拾完残局,李子绪付了钱。
李剑说,“明天我会和同行的人去你们公司参观一趟。”
“要我假装不认识你吗?”李子绪拿起打包好的食物。
李剑目光落到上面,说,“不用,我们本来就认识。”话音一转,“你带回去给他们吃?”
“嗯,估计现在还在写作业。”李子绪像是想到什么,轻笑了下。
“明天见。”
分开后,乔未把李剑送了回去,到了学校门口,教室的灯都灭了,只剩保安室一盏。
“我要走了,明天早上的飞机。”
李剑说好,再见。
乔未给李剑塞了一张电话卡,他说,遇到事了,就打里面的电话。
李剑说,会的。
那天晚上风很干净,隐约瞄见了初夏的身影,乔未挺拔秀颀地站立在朦胧灯前,头颈略微下垂,掠起一片阴影笼罩在李剑头顶。李剑绵长的呼吸变得缓急,像一把火丢进了柴里,她莫名想起李子绪说的那些只言片语,后悔吗?
大概是不后悔的。
李剑妥帖地拨了拨耳边的发,乔未眯着深沉如水的桃花眼,隔着撩拨窸窣的风看了她好一会,意味不明地说道:“李剑,希望你倔强地忠于生命,绝非命运。”
而我渴望缠绕在你嶙峋的山石表面,构筑成你命运的一部分,与你共享山川雾霭和风雪日出。
李剑的喉咙挤压,涌出一团热意,“我会的,你也是,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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