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那场雷霆风暴的余波,在启明高中持续震荡。秦璐转学,其父秦文斌被停职调查的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校园论坛上关于陆野身份的猜测帖盖了上千楼,那张模糊的踹门背影照被反复分析。曾经令人畏惧的“暴躁校霸”,如今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权贵光环,让人更加不敢靠近。
陆野对此嗤之以鼻。他依旧住在校外那个简陋的出租屋,脚踝的石膏拆了,换成了支撑护具,走路还有些跛。
他厌恶那些探究、畏惧或谄媚的目光,周身的气场比受伤前更冷,也更沉默。
只有回到那间堆满杂物、弥漫着淡淡烟味的小屋,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对着墙壁上那张被雨水打湿又被小心压平的“未来之声”省赛邀请函(更正后寄给苏见夏的)出神。
那张崭新的、印着烫金大字的邀请函,此刻正静静躺在苏见夏的书包里。它本该带来巨大的喜悦和动力,但现实的重压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每一寸呼吸。
继母李美玲在秦家倒台后,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她对苏见夏的刁难从明面上的打骂,转向了更隐蔽、更令人窒息的精神打压和资源剥夺。
“省赛?呵,心比天高。”晚饭时,李美玲阴阳怪气地瞥了一眼苏见夏的书包,“家里可没闲钱给你去省城折腾。住宿费、路费、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指导费’,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
父亲苏建国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闷头扒饭,含糊地说:“孩子有出息是好事……”
“好事?”李美玲尖声打断,“好事就是让她翅膀硬了飞走,不管我们死活了?她走了,这家里里外外的活谁干?你干?”她将碗重重一放,“要去也行,自己想办法!别想从家里掏一分钱!”
苏见夏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沉默着,没有争辩。争辩只会招来更刻薄的羞辱和无休止的争吵。省赛的报名费和基础食宿费学校可以报销一部分,但往返交通和一些必要的资料、服装费用,对她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更重要的是,李美玲变本加厉地将家务全部压在她身上,连深夜去体操房练习的时间都被严重压缩。
更让她心力交瘁的是手臂的伤。上次的烫伤虽然好了,但留下了淡淡的粉色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盘踞在旧淤青之上。李美玲似乎以此为乐,时不时会“不小心”撞到她受伤的手臂,或是让她搬运重物。每一次牵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在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校园里,无形的压力并未因秦璐的离开而消失。一些原本嫉妒秦璐、现在又畏惧陆野的人,将矛头隐隐转向了苏见夏。
“听说没?陆野为了她把教育局都掀了……”
“啧啧,真看不出来啊,平时温温柔柔的,手段这么厉害。”
“靠男人上位呗,不然一等奖怎么来的?讲得多好谁知道是不是提前透了题?”
窃窃私语像细小的蚊蚋,无孔不入。苏见夏走在走廊上,能感觉到背后探究的、带着异样的目光。她试图屏蔽,但那些声音还是会在疲惫时钻进耳朵,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寒意。
——
废弃的体操房成了苏见夏唯一的避风港,尽管现在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少得可怜。初冬的寒风从破窗灌入,冻得她手指僵硬。她裹紧旧外套,对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练习着修改后的省赛稿子。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有些发抖,但那份执拗的力量感仍在。
“Even in the darkest night, a single spark can ignite a beacon of hope…”
(即使在最黑暗的夜晚,一点星火也能点燃希望的灯塔…)
她念到这一句时,声音微微哽咽。灯塔?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黑暗中摸索,那点微弱的星火,似乎随时会被现实的寒风吹熄。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苏见夏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心脏狂跳起来。这么晚了,谁会来这里?
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微弱的光线站着,看不清脸,只有熟悉的、带着一点野性的轮廓。
“陆野?”苏见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警惕。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来干什么?
陆野没说话,只是拖着步子慢慢走进来。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走路还有些不利索,但比之前好了很多。他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看起来很旧的帆布工具袋。
他没有看苏见夏,径直走到体操房最漏风的那个破窗户下,将工具袋“哐当”一声放在地上。然后,在苏见夏错愕的目光中,他变魔术般从袋子里掏出几块裁剪好的厚实塑料布、一卷宽胶带、一把锤子、几根钉子,甚至还有一小罐速干泥!
他一声不吭,动作却异常利落。先用塑料布比划着窗户大小,然后用宽胶带沿着边缘仔细粘贴固定,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和他平日的粗暴形象大相径庭。
接着,他又拿出锤子和钉子,在窗框边缘小心地敲打固定,确保塑料布不会被风轻易吹开。最后,他搬来几块废弃的体操垫,堵在窗户下方漏风最严重的缝隙处,甚至用那罐速干泥仔细糊上了几处细小的裂缝。
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只有锤子敲打钉子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昏黄的灯光下,他微微弯着腰专注修补的样子,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抿紧的唇线,构成了一幅极其违和又莫名让人心头发烫的画面。
苏见夏站在原地,忘了说话,忘了寒冷,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他笨拙却认真地将这个冰冷破败的角落,一点点修补得稍微能抵御风寒。
做完这一切,陆野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依旧没看苏见夏,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帆布工具袋,又看了看被塑料布封住后明显少了寒风的窗户,似乎还算满意。然后,他弯腰,从工具袋最底下,掏出一个用厚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式的搪瓷杯。
他走到苏见夏面前,依旧沉默着,只是将那沉甸甸的杯子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入手是滚烫的温度,透过厚厚的毛巾传递到掌心,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寒意。苏见夏下意识地揭开毛巾一角——浓郁的、带着红枣和姜片香甜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是滚烫的红糖姜茶!
她愕然抬头,对上陆野终于从帽檐下抬起的眼睛。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桀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但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少了些冰冷,多了点……不自在?
“喝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命令的口吻,却又透着一丝强装的生硬,“别死在这破地方。”
说完,他不再停留,拎起那个空了的工具袋,拖着依旧不太利索的腿,转身就走。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的黑暗中,留下苏见夏一个人,捧着那杯滚烫的姜茶,站在被修补过的、不再那么寒冷的体操房里。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带来的尘土、塑料布和姜茶混合的奇特味道。掌心传来的温度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手臂上那些旧伤的隐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杯中深红透亮的液体,热气氤氲了视线。
她走到那扇被塑料布封好的窗户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胶带贴得很平整,钉子也敲得很牢固,堵缝隙的体操垫摆放得严丝合缝。笨拙,却无比用心。她想起他刚才弯腰专注的样子,想起他额角的汗珠,想起他塞给她姜茶时那别扭的眼神……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落在手背上,不是姜茶。
是泪。
长久以来强撑的坚韧,独自吞咽的委屈,在那一刻,被这杯沉默的姜茶和这扇被笨拙修补好的破窗,彻底击溃。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低低回响,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原来,被看见,被理解,被这样沉默而笨拙地守护着,是这种感觉。原来荆棘丛生的路上,真的会有不期而遇的微光。
门外并未走远的阴影里,陆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仰头看着走廊外沉沉的夜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没有点燃,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他不懂安慰,更不会说那些矫情的话。他能做的,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替她挡一挡风,再递上一杯能暖到胃里的东西。
夜还很长,但至少在这个冰冷的角落里,有了一点真实的暖意。苏见夏哭累了,捧着那杯已经温热的姜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中带着微辣的热流滑入胃中,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她看着那扇被塑料布封住的窗户,外面是浓重的黑暗,里面却因为这杯茶和那个人的笨拙,透出了一点微弱却坚实的光。
省赛的路依然艰难,荆棘并未消失。但此刻,她心中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似乎被这无声的暖流,悄悄拨亮了一些。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来,面对着墙壁。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被泪水洗涤过的清澈和更加坚定的力量:
“Even in the darkest night, a single spark can ignite a beacon of hope… and sometimes, that spark comes from the most unexpected place.”
(即使在最黑暗的夜晚,一点星火也能点燃希望的灯塔……而有时,那星火,恰恰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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