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袖扣在金碧辉煌的城堡里显得格外不起眼,上面镶嵌的蓝宝石是世面上最普通的款式,切割工艺更是平平无奇,甚至连下面的银质扣柱上都有清晰可见的划痕,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就是这样一枚随处可见的袖扣,却让所有人的目光为它驻足。
艾伦悄悄站起来,不动声色地瞥向对面两人,那对兄弟低着头不说话,目光里写满了惊讶。
在昨晚来到这座庄园开始,他们就将这间书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窗帘上的花纹有几条他们都记得,并且在搜查过后,书房门口的守卫可以说是密不通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可就是在这样的绝对检查下,突然从里面发现一枚袖扣。
三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齐刷刷地看向梅里特。
从昨天到现在,除了他们,只有一个人了。
塔拉莎。
梅里特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身上的冷气犹如实质,他缓缓蹲下身,两根手指捡起那枚袖扣,放在眼前,半天都没有说话。
心底的怀疑进一步落入实处,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感受不到得到线索的喜悦。
他蹲在地上,垂眸看着手中的袖扣。
指尖的蓝宝石袖扣随着他的转动反射出稍显晦暗的光芒,全部被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眸吞噬殆尽,原先平静无波的湛蓝眼眸沾上无机质的冷,像是古老传说中神秘的漩涡,吸引着一批冒险家前去送死。
他掀起眼皮,站起身来。
同时,他手指一松,袖扣顺着黑色手套往下滚,宝石的冰冷透过一层屏障接触掌心,他猛然握住手掌,将袖扣紧紧握在手里。
从手套上突然出现的褶皱,可以看出他用足了力气。
巴伦低着头,视线刚好对上那只布满褶皱的手套,他扬起眉,心里一惊。
难道,老大真的······
他侧头看马修,那人自顾自低着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呵,蠢货。
又抬头看向对面的艾伦,那人只留给他一个头顶。
呵,这也有一个。
他满心的八卦得不到认可,只能跟他们一起着低下头装鹌鹑。
视线里的那双脚一步步移到窗前,随后钉在窗前不动。
梅里特将紧握成拳的右手放在窗沿,湛蓝的目光直直射向对面的医疗院。
在已经严密搜查过并一无所获的案发现场,重要嫌疑人再次出现后,在现场奇迹般地发现一枚袖扣。
纵使他的属下在私下里有多蠢,但他们不会犯下清查现场不仔细这种最低级的错误,这一点他十分确信。
能将这枚袖扣带进书房并放进窗帘里的人只有她,和那位可能不存在的嫌疑人二号。
很明显不是她会佩戴的东西,他垂眸看向手心,手却依旧紧握着,冷冽如刀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紧闭的手指看到里面的袖扣。
从昨天到现在,无论是昨晚华丽万分的绿色礼服还是今早朴素的黑色丝绸裙,她像是被人精心打扮、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永远精致,永远华贵,这枚堪称简陋的袖扣与她完全不符。
思绪一触及她,他便无法自控地想到刚刚在楼梯上,五彩缤纷的琉璃下,塔拉莎朝他回眸一笑,那笑容如同毒药一般倾入的他的神经,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他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重大嫌疑人。
目光如同冰锥一般刺向对面的房子,似乎想要将那处灰房子撕裂成碎片。
眼眸中染上疑惑,这样做对她来说又什么好处呢?
是栽赃嫁祸还是提供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他设想的哪一种情况,他都不舒服。
如果是栽赃嫁祸,这样做未免也太冒险,纵使他对她的了解只有情报和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他也相信她根本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想到另一种情况,他皱起眉头,明明可以当面给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藏在窗帘里面,她就没有想过,如果她在藏的过程中被他当场抓住,如果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她定罪,如果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对她不利······
重重疑虑像早晨层层的迷雾一般将他吞没,他情不自禁将手握得更紧。
澄澈的眼眸因着他刻意压低的眉尾显得格外阴翳,连外头正午极盛的阳光都无法驱散半分。
气氛变得格外僵硬。
梅里特背后的三人不知何时重新凑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一个人都不敢在这时候站出来。
原先聒噪的三人在此时嘴巴好像被塞子堵得严严实实,三个嗓子里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词句。
三人安静地推搡着彼此,都想让对方先打破这场僵局。
巴伦被推得烦了,往旁走了一步,恰好被艾伦余光瞟到。
艾伦皱起眉,拽着马修的衣角朝他刚刚挤过去。
三人又重新挤成一团。
巴伦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发出声响,他冷眼瞪过去,却根本找不到对方眼里的心虚。
那俩人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身体还在挤着对方暗自较劲。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前一秒,一个人转头对上他的眼睛。
巴伦挑起半边眉,那人收回视线。
他面无表情地缓缓挪回去。
突然,两侧各自伸出一只脚同时踹向一个人的屁股,那人一时不察,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发出咚的一声。
梅里特闻声转过头来,看着脚边四肢和头脸同时着地的人。
头顶的视线存在感实在太强,让艾伦根本忽视不了,他一手捂着被踹疼的屁股,一手捂着脸恨不得埋进地毯里,整个人蜷缩在地毯上不想起来。
太丢脸了!
要不是他现在不敢抬眼,他一定会回头瞪死那对狡诈阴险的双胞胎,背后使阴招,算什么绅士风度!
还不等他绅士风度出一个满意的想法,头顶的冷笑先一步传进耳朵里。
“还不起来,是打算一直跪着吗?”
此话一出,什么狡诈兄弟,什么丢脸摔倒,全部被他丢在脑后。
他一股脑爬起来站好,后背肩颈绷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马修和巴伦低头继续装鹌鹑。
梅里特扫视一圈,紧握的手终于放松下来放到身侧。
不用想他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对面两只并排的鹌鹑,又看着眼前站姿挺拔的怂货,忍不住想要扶额。
还是这么不靠谱。
误打误撞下,竟然让他的思绪重新回归冷静,那根时刻紧绷的弦得到放松。
他往前走了一步:“这么激动,肯定是有什么发现。”
被迫有发现的艾伦不敢说“不”,脸上的肌肉都快僵成石头,他极力扯平自己的嘴角:“有的梅里特大人,我有重大发现。”
“说。”
艾伦在心里默默闭上眼,心想这次绝对是完蛋了,刚刚还因为打架被罚,现在又摔在地上打断大人的思绪,他现在恨不得找出一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但是这间书房显然没有那么庞大的地缝,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再加上梅里特极其冰冷仿佛自带冰山的凝视,他根本不敢不说话。
顿了几秒,他眼一闭,心一横:“之前属下搜查的时候没有搜到那个袖扣,我们不会犯这种低级又致命的错误,所以,这枚袖扣很有可能就是塔拉莎小姐在与您交谈的时候自己放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立刻低下头去找地缝。
这简直是显而易见,他都能发现的东西,大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不是废话吗?而且,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叫塔拉莎小姐在与大人交谈时放的!这跟指着大人鼻子骂他不认真审讯有什么区别?
他两眼一黑,把眼睛闭得更紧,恨不得仰天长啸,他这是在说什么啊!
真是疯了!
马修一脸不可置信,眼珠骨碌碌转。
巴伦抬眸偷瞄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死一般的沉寂。
就当艾伦闭着眼睛准备安然赴死、连遗言都想好时,身体站得更直,他闭着眼,大不了就绕着庄园跑一百圈嘛,小菜一碟!
嘴唇却忍不住颤抖。
一百圈确实有点太折磨人了,要是能减个二十圈就好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等待最终的宣判,觉得整个人仿佛胀成一只快要破裂的气球,以为等来的会是一根尖刺,没想到,只是将他泡进水里。
“如果真的是她放的,确实是我的失误,竟然给了她可趁之机,让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在案发现场塞东西。”即便是认错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来也是一副冰冷的语气。
却让在场的各位瞪大眼睛。
之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们都认为长官永远都不会出错,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马修和巴伦对视一眼,眼里的震惊有如实质。
艾伦倏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坦然自若的长官。
不是他们不相信梅里特会道歉,而是他们觉得犯错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在他们的印象里,他永远都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哪怕是几年前他最轻狂张扬的时候,他都将案件的把控掌握得极好,仿佛案件就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一样。
哪怕是再离奇的想法,只要他提出来,都能在结案的时候得到印证,证明他说的是正确的。
他们跟随他办案多年,从不会想到案件上的错误能和他扯上联系。
梅里特转过身,面对窗户,开口说:“很奇怪吗?”
三人点头如捣蒜。
“嗯!”
“嗯嗯嗯!”
“很奇怪!”
梅里特嘴角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又平复下去:“哪里奇怪?人都会犯错,犯错了就应该承认不是吗?”
艾伦不敢说话,因为这与您的气质真的一点都不符合。
梅里特透过玻璃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知道他在想什么,原本要吐出口的话在看到某人的瞬间全部凝在喉咙里。
说不出,也咽不下。
目光穿过紧锁住的窗户,飞过园丁精心养护的花圃,直直落到对面的小灰房子里。
那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她倚在窗户上,双手撑着头,明明隔着极远的距离,他却仿佛能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视线里除了她一切都仿佛蒙上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而她是他眼中世界里唯一的亮色,唯一清晰可见的景色,甚至连她被微风扬起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脸上突然冒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张开唇,说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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