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奇把车停在教职工宿舍楼下时，天刚蒙蒙亮。他整晚没睡，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显示“911”的电磁检测仪。
赵正刚教授住在三楼，阳台上的茉莉花开得正盛。陈天奇大学时经常来这儿，每次实验遇到瓶颈，赵教授总能三言两语点醒他。
他按响门铃，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门开了，赵教授穿着睡衣，眼镜歪在鼻梁上：“天奇？这么早？”
“老师，我需要和您谈谈。”
书房还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样子。满墙的书，木质书桌磨得发亮，空气中飘着墨水和茶叶的味道。赵教授给他泡了杯浓茶，在他对面坐下。
“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
陈天奇深吸一口气，从颁奖典礼上的光线异常开始讲起。数据幽灵、老黄的狂躁、玻璃墙的回应、最后的“911”……他讲得很快，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赵教授安静地听着，不时端起茶杯抿一口。
说到玻璃墙中那个撑黑伞的人影时，陈天奇的声音开始发抖：“老师，那不是幻觉。我真的看见了。”
赵教授放下茶杯，手指交叉放在桌上。这个动作陈天奇很熟悉——每次要发表不同意见时，老师都会这样。
“天奇，”赵教授缓缓开口，“你还记得爱因斯坦那句话吗？‘在危机时刻，偏执可能是智慧的表现’。”
陈天奇点头，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但是，”赵教授话锋一转，“偏执和洞察力只有一线之隔。区别在于，一个让你看见不存在的东西，一个让你发现被忽略的真相。”
书房安静下来。窗外传来鸟叫声，清脆悦耳。
“您觉得我在妄想？”陈天奇声音干涩。
赵教授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描述的这些现象……太超现实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们应该首先考虑最可能的解释。”
“比如？”
“比如长期压力导致的感知异常。你知道，很多科研人员在突破性发现后都会经历一段适应期。大脑需要时间处理这种巨大的成功。”
陈天奇握紧拳头：“那数据包怎么解释？李静也看到了。”
“系统冗余。就像人打嗝一样正常。”
“老黄呢？狗总不会因为压力产生幻觉吧？”
“动物随着年龄增长，出现行为异常很常见。”赵教授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是我一个学生写的，《高功能人群的心理调适》。里面有个案例和你很像……”
陈天奇看着老师递过来的书，没有接。
“连您也不相信我。”他轻声说。
赵教授坐回椅子，眼神温和但坚定：“我相信你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现象。但我更相信科学的解释。天奇，你太累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陈天奇盯着自己的倒影在光滑的桌面上微微晃动。
“如果我告诉您，”他慢慢地说，“那些异常和净界系统有关呢？和那块陨石有关？”
赵教授皱眉：“这就不应该了。净界是造福全人类的工程，你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成果？”
“正是因为它太完美了！”陈天奇提高音量，“完美得不真实！老师，您不觉得吗？一种来自外星的催化剂，轻易解决了我们几十年没能突破的难题？”
“科学的发展本来就是跳跃式的……”
“那玻璃墙里的回应呢？那个日期呢？”
赵教授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个老朋友开的心理咨询中心。他很擅长处理科研人员的压力问题。”
陈天奇看着那张白色名片，感觉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他最终接过名片，塞进口袋。
“谢谢老师。”他站起身，声音疲惫。
赵教授送他到门口，拍拍他肩膀：“休息几天。科学永远在那里等着我们，但健康更重要。”
下楼时，陈天奇的脚步很重。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停下。
在阳光照射下，他看见楼梯扶手的灰尘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爬过的轨迹，组成复杂的图案。
和玻璃杯壁上的纹路很像。
他蹲下身想仔细看，楼上传来脚步声。痕迹被踩乱了。
回到车上，他久久没有发动引擎。后视镜里，他的脸色灰败。
手机响了，是高文瀚。
“听说你去找赵教授了？怎么样，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陈天奇看着窗外：“他觉得我该看心理医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其实……我也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高文瀚声音小心翼翼，“要不真去度个假？公司这边我盯着。”
“连你也这么认为？”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天奇，你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我们吗？净界刚上路，不能出任何岔子。你要是这时候说些奇怪的话……”
陈天奇直接挂了电话。
他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经过净界总部大楼时，看见广场上立着他的巨幅海报。“净化之神”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多讽刺。
他把车停在河边，这是他找到灵感的地方。河水清澈见底，水草茂盛。几个孩子在岸边嬉戏，老人坐在长椅上看报纸。
一切都那么美好。
他走到那丛特殊的水草前，蹲下身。水草在流动的河水中轻轻摇摆。
突然，他注意到一件事。
水草的叶片上，有一些极细微的斑点。排列方式很像玻璃杯壁上的纹路。
他伸手想捞一株上来，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整条河的倒影突然扭曲了一下。
不是幻觉。他清楚地看见对岸的柳树在倒影中变成了别的形状。
他猛地抬头。
现实中的柳树依然翠绿柔软。
再低头看水面，倒影已经恢复正常。但那些水草叶片上的斑点，似乎更明显了。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嬉戏的孩子，看报的老人，远处的高楼大厦。
这个世界看起来如此真实，如此正常。
可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藏在表象之下。在玻璃后面，在水面之下，在数据的缝隙里，悄悄注视着他。
手机震动，是李静发来的消息：
“陈博士，数据包体积今天增大了0.1%。另外，出现时间提前了2秒。”
他回复：“继续观察。”
收起手机，他最后看了一眼河面。阳光下的河水波光粼粼，那些斑点随着水草轻轻晃动，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孤独了。
没有人会相信他。导师、朋友、同事……所有人都认为他压力过大，需要休息。
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他真的疯了。
但那个“911”的日期，那个撑黑伞的人影，那些回应他的敲击声……
他摸出口袋里的名片，轻轻撕碎，撒进河里。
纸屑在清澈的水面上打了几个旋，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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