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的阴影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琳瑟薇几乎无法呼吸。
瑟蕾娜依旧杳无音信,除了那些每月准时送达、内容如同例行公事般冰冷的书信。琳瑟薇将它们锁进了那个镶嵌月光石的檀木盒子,连同过去那份病态的珍视一同封存。那些泛黄的纸张,曾经是她唯一的慰藉,如今却像一叠冰冷的嘲讽,提醒着她被遗忘的现实。若不是它们的存在,琳瑟薇几乎要确信,那个名为瑟蕾娜??邃的精灵女王,她的母亲,早已将她的存在从记忆中彻底抹去。
府邸的华丽与空旷,此刻更像一座精致的坟墓,埋葬着她日渐枯萎的希望和日益尖锐的怨恨。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外那片死寂的花园发呆,或是机械地重复着艾瑞丝布置的基础冥想,试图用空无来填满内心的巨大空洞。成年礼礼服的设计图样被精灵族送来过几次,都被她漠然地丢在一旁,那些华美的精灵银线和月光丝绸,在她眼中如同给祭品披上的裹尸布。
艾瑞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灰色的眼眸中,那份惯常的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她依旧准时出现在练习室,布置课业,检查进度,言语依旧简洁冰冷。但在琳瑟薇又一次因心神涣散而魔力失控后,艾瑞丝罕见地没有命令她重来,而是沉默了片刻。
“明日傍晚,”艾瑞丝的声音打破了练习室令人窒息的寂静,“随我去皇宫参加春季宴会。”
琳瑟薇抬头,眼眸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抗拒。
“我不去。”她声音干涩。
“你需要离开这里。”艾瑞丝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眸扫过琳瑟薇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头失去光泽、显得有些凌乱的银发,“接触外界,散散心,这是命令。”她没有解释更多,仿佛带琳瑟薇赴宴只是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如同处理魔法协会的公文。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练习室,留下琳瑟薇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令人不安的安排。
光明帝国的人类皇宫坐落在光明城最核心的区域,其恢弘壮丽远超艾瑞丝那座郊外的府邸。巨大的晶石穹顶在暮色中如同倒悬的星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昂贵香水的芬芳、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属于权力与浮华的独特气息。衣着华丽的贵族、气度不凡的法师、来自各族的使节们,如同色彩斑斓的鱼群,在流光溢彩的大厅中穿梭、交谈、举杯,构成了一幅喧嚣而完美的光明盛世图景。
琳瑟薇穿着艾瑞丝为她准备的精美且张扬的礼服,跟在艾瑞丝身后步入这光芒璀璨的漩涡。她银色的长发被侍女精心梳理过,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那张足以令周围一切失色的绝美容颜。然而,她的眼眸却空洞无神,像两颗失去光泽的宝石,与周围热烈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艾瑞丝一进入宴会厅,立刻就被等候多时的魔法协会元老、帝国重臣以及慕名而来的高阶法师们围拢。她那头秘银般的银发和周身强大的气场,让她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艾瑞丝应对得体,表情依旧严肃克制,但琳瑟薇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属于未来魔法协会会长的无形威压。
琳瑟薇被这喧嚣和密集的人群压得喘不过气。那些或惊艳、或探究、或隐含算计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让她感到一种被当作稀世珍宝陈列观赏的窒息感。她看着艾瑞丝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看着周围那些言笑晏晏、似乎毫无烦恼的人们,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和更深沉的孤独感攫住了她。
“我想去透透气。”琳瑟薇低声对身边一位侍立的女官说道,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女官恭敬地引领她走向宴会厅侧翼通往花园的露台,然而,在穿过一道装饰着繁复藤蔓浮雕的拱门时,琳瑟薇被另一波涌来的人潮稍稍推挤了一下。等她回过神,女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她独自一人站在一条铺着深红色天鹅绒地毯的幽深走廊里。
走廊两侧是高大的、镶嵌着金边的落地窗,窗外是皇宫内精心打理、在夜色中更显神秘的花园。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帝国历代帝后肖像,在壁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庄严肃穆。这里远离了宴会厅的喧嚣,只有地毯吸音的沉闷脚步声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琳瑟薇有些茫然。她对皇宫的布局一无所知。她试图沿着走廊往回走,却发现拐角处出现了分岔。她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安静、灯光更昏暗的回廊。
越走越深,装饰的华丽程度并未减弱,但人迹明显稀少,只有巡逻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琳瑟薇的心跳有些加速,一种迷路的慌乱感悄然滋生。她停在一个十字回廊的中央,四周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拱门和延伸向未知方向的走廊,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头顶投下冰冷而华丽的光晕。
就在她犹豫不决,不知该走向何方时,一阵极其压抑、却又异常清晰的低语声,伴随着某种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从左侧一条被厚重深紫色天鹅绒帷幔半掩着的走廊深处传来。
琳瑟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向帷幔的阴影处。一种莫名的、带着不祥预感的直觉驱使着她。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帷幔的一角,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瞬间,她的血液仿佛冻结了。
走廊尽头,一盏壁灯投下暖黄而暧昧的光晕。光晕中,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背对着琳瑟薇的方向。那身影纤细挺拔,穿着一身并非宴会华服、却依旧剪裁精良、勾勒出完美腰线的深色精灵风格常服。最刺眼的是那头如同瀑布倾泻般,带着光泽的蓝色渐变长发,那蓝色是如此深邃,在暖光下泛着神秘的、如同森林幽潭般的绿意渐变。
瑟蕾娜·邃!
琳瑟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母亲!真的是母亲!她就在这里!在皇宫!离她如此之近!
巨大的惊喜和无法言喻的委屈如同洪流般冲上喉咙,她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日夜呼唤的名字。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瑟蕾娜对面那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位身着帝国皇后最隆重的金色礼服长裙的女人,自从帝王在光暗战争中死亡后,皇后统治了这个人类帝国。她身量高挑,气质华贵逼人,深色长发高高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张保养得宜、极具威严的美丽脸庞。此刻,这位在帝国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女人,却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微微仰着头,双手紧紧攥着瑟蕾娜的手臂,那双总是盛满威严和算计的眼眸里,此刻竟盈满了泪水和不加掩饰的渴求。
“瑟蕾娜……求你……”皇后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与她在大臣面前的威严判若两人,“就一次……最后一次……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在祈求神明的垂怜。
瑟蕾娜面对着皇后,琳瑟薇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那张绝美的容颜在暖色的光晕下,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她那双深邃的、紫罗兰般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从容与掌控感,看着眼前这位卑微祈求的帝国皇后。在琳瑟薇的视角里,母亲非但没有丝毫被迫或疏离,反而像是在享受着这种被高高在上者祈求的感觉,如同女王审视着匍匐在脚下的臣民。
“皇后陛下,”瑟蕾娜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近乎戏谑的磁性,“您醉了。但这样的您,倒也别有风情。”她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在暖光下显得格外魅惑。
皇后被这看似亲昵实则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话语刺激得浑身一颤,攥着瑟蕾娜手臂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发白。“在你面前,我永远醉着!瑟蕾娜,看着我!求你……看看我……”她猛地踮起脚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唇凑向瑟蕾娜。
瑟蕾娜微微侧过脸,让皇后滚烫的、带着泪水和酒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在琳瑟薇看来,母亲的动作优雅而娴熟,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引诱。她甚至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上皇后的脸颊,指尖滑过对方微湿的眼角。
“嘘……”瑟蕾娜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嘴唇凑近皇后的耳边,“这里可不是合适的地方……”随即又用一种不容置疑又充满暧昧的语调低语道:“……跟我来。”
琳瑟薇只听到皇后发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啜泣的回应。紧接着,她看到瑟蕾娜那只抚在皇后脸上的手,自然地滑落到对方腰间,以一种亲昵而主导的姿态,半拥半引地将皇后带向走廊尽头一扇雕刻着繁复玫瑰纹路的厚重木门。皇后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依偎在瑟蕾娜怀里,任由她引导着前行。那姿态,在琳瑟薇眼中,充满了情人间的亲昵和对瑟蕾娜完全的臣服。
门无声地打开,里面透出温暖而暧昧的光线。瑟蕾娜拥着皇后,姿态从容地走了进去,仿佛踏入的是她自己的寝宫。在门扉合拢前的最后一瞬,琳瑟薇瞥见瑟蕾娜微微侧过头,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带着掌控感的弧度似乎更深了。
“咔哒。”
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琳瑟薇僵立在厚重的帷幔阴影里,如同被最恶毒的石化魔法击中。她的身体冰冷僵硬,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看见了什么?那个在她心中本该如月光般圣洁、慈爱的母亲……那个被她日夜思念、怨恨、又疯狂渴望的母亲……此刻,在皇宫深处幽暗的走廊里,如同最高明的猎手,游刃有余地接受着帝国皇后的卑微祈求,享受着对方的迷恋与臣服,然后从容地将她引入那充满暧昧光线的房间幽会?
“母亲……”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毁灭性的恶心与心碎。
她之前所有的困惑、怨恨、对银发身份的怀疑、对母亲抛弃行为的痛苦……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赋予了最残酷、最直白的解释。
母亲所谓的“重要事情”就是这个!与帝国的皇后幽会!享受情人的迷恋与臣服!所以……她才没有时间来看自己一眼?所以……她才将自己像一件碍事的行李一样丢给艾瑞丝?所以……那些书信,只是她在安抚情人之余,抽空写下的、毫无感情的敷衍?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抛弃的羞辱感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深爱的、渴望的母亲,原来并非因为责任或苦衷离开她,而是为了……为了和情人幽会!为了享受那种被他人迷恋和掌控的感觉!她在母亲心中,甚至比不上一个情人的片刻温存!
琳瑟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欲。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冰冷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那不是委屈的泪水,不是思念的泪水,而是被最深的爱慕之人亲手刺穿心脏后,流出的绝望毒血。她的母亲,她心中圣洁的月光,原来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为了情人而存在的幻梦,而她琳瑟薇,只是这场幻梦中一个多余的点缀,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累赘。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条噩梦般的走廊的,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凭着残存的本能在迷宫般的皇宫里跌跌撞撞。华丽的廊柱、精美的壁画、璀璨的水晶灯……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变形,散发着冰冷而嘲讽的光芒。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皇后那卑微的祈求声和瑟蕾娜那充满蛊惑的低语。
当她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鬼地重新出现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边缘时,艾瑞丝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
艾瑞丝立马结束与一位大臣的交谈,快步走到琳瑟薇身边,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她失焦的瞳孔、颤抖的身体和脸上未干的泪痕。
“发生了什么?”艾瑞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琳瑟薇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到。她抬起空洞的眼眸,看向艾瑞丝那张同样拥有银发的、严肃的脸。艾瑞丝知道吗?她知道自己母亲在皇宫里和皇后……幽会吗?
不!不能说!这个秘密如此肮脏,如此不堪!一旦说出口,会让母亲声名扫地!她会成为那个为了情人抛弃女儿的、放□□王!而且……艾瑞丝……艾瑞丝会怎么看她?这个冷酷的姐姐会不会觉得她身上也流着同样下贱的血?
“没……没什么。”琳瑟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低下头,避开艾瑞丝探究的目光,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是……迷路了……有点害怕。”她拙劣地掩饰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刚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艾瑞丝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看到她灵魂深处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她伸出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扶住了琳瑟薇冰凉颤抖的手臂。
“宴会结束了。”艾瑞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回去。”
回程的马车里,死寂无声。琳瑟薇蜷缩在车厢最角落的阴影里,紧紧抱着自己冰冷的双臂。她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隔绝了车窗外流动的光明城夜景,也隔绝了对面艾瑞丝那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车厢里弥漫着艾瑞丝身上的冰冷气息,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短暂的麻痹。至少,这冰冷是纯粹的,不像她刚刚目睹的那一幕,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和背叛。
艾瑞丝没有试图与她交谈,静静地坐在一侧,眼眸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车厢里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单调声响,以及琳瑟薇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的啜泣。
回到那座郊外空旷的府邸,如同从一个噩梦跌入另一个更加冰冷的现实。艾瑞丝在门厅停下脚步,看着琳瑟薇如同幽灵般低着头,快步走向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
“琳瑟薇?”艾瑞丝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响起。
琳瑟薇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硬,却没有回头。她害怕看到艾瑞丝的眼睛,害怕从那双灰色的眼眸里看到审视、怀疑,或者……更可怕的,洞悉一切的怜悯。
“……早些休息。”最终,艾瑞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无波。
琳瑟薇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了楼梯,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滑落在地。巨大的落地窗外,月光惨白,照在那片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寂寥花园上。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那个画面,皇后卑微祈求的泪眼,母亲那从容魅惑的侧脸,那落在唇角的吻,那亲昵的相拥,那扇合拢的、隔绝了所有不堪的幽会之门……
“呕……”她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冲到华丽的银质盥洗盆前,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仿佛要将那颗被母亲亲手刺穿的心脏也一同呕出来。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银色的长发在月光下如同冰冷的丝绸,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惶、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恶心感。这张脸,继承了瑟蕾娜的绝世美貌,也继承了她此刻无法直视的、为了情人而抛弃女儿的……“原罪”。
她的母亲,精灵的女王瑟蕾娜,她心中那轮圣洁的月光,彻底破碎,露出了底下令人作呕的、为了情人而存在的真实面目。她的世界,在怨恨与更加强烈的、扭曲的渴望交织中,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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