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承诺最终没能说出口。
在余礼微微张大的瞳孔里,黑云猛地扑上他的肩,将他压倒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昆明犬一定是这里最早察觉异动的一个。黑云几乎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子弹出膛发出的尖锐摩擦音,还有突然爆开的属于硝烟和火药的气息,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在第一时间冲上去,推开余礼——也许是因为那个刚刚许下的诺言——直觉使然,他未经思考就已经那样做了。
枪声的响动激起森林里的一片鸟群,扑棱棱地四散开去。余礼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他被黑云压着躲过了一枚子弹,丝毫不领情,翻身就将他护在地上,用肩膀和手臂挡住他的头,一边拔高音量提醒坐在另一边的王红桥:“小乔!趴下!……别过来!”
突发的枪响,让王红桥扎扎实实的被吓了一跳了。她下意识抱着头,踉跄着想来接应他俩,生生被余礼喝止了。她刚刚张开口,想说句什么话,又被后续接连的第二枚第三枚枪声打断。
余礼带着黑云连续翻滚几圈,等枪声停了,自己也吃了一嘴的灰,空气里搅起的尘土让他眼前一片模糊,一时判断不清当下状况。但危机犹未结束,敌在暗我在明,信息上的劣势还在扩大,余礼的大脑高速思考者,飞快地下了判断。
“小乔。”他半直起身来,下一秒就被不赞同的黑云揽了回去,他强硬地拂去黑云贴在他腰上的手,抬头将对讲机拆下来,扔给王红桥,“通知指挥处,呼叫增——”
“小心!!”
他一句话又没说完,第四发枪声响了,黑云直接扯过他的领口将他带倒,自己也跟着惯性和他一起坠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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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到了这种时候,黑云的思维反而越发清明起来。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距离嗅源如此之近的情况下,他依旧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为什么在那片悬崖之上,四周的目标气息竟相同浓重;为什么他们遭到伏击;为什么他和余礼会因此陷入危机。是因为他,他忘了考虑到纵向的检索盲区,也忘了求助于余礼的经验……
黑云想,是他太迟钝——他太弱小了。
一旦想通其中关节,黑云便意识到真相是如此浅显。但他暂时没有时间后悔,余礼和他交叠着摔下悬崖,滞空的失重感混着自责又紧张的心情令黑云心跳加速,他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加倍用力地掐住余礼的肩胛骨,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抓住余礼的腰。
余礼的瞳孔在逆飞的猎猎风里急剧地张大,眼球暴露在空中,生理性地分泌眼泪。他的双唇微微分开像是欲言又止,黑云盯着他在坠落中落下的逆飞的泪水,其中折射的无机质的光让他心惊。他脑子昏了,自由落体的短暂时间里,连黑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有机会去做什么。电光火石间,他的背被林冠的枝桠阻挡,他狠狠地摔进小山一样的落叶堆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的背一片发麻,而后剧烈的痛觉才越发清晰地侵蚀上来。
黑云下意识般将余礼紧紧搂在怀中,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自行在空中扭转了两人间的姿势,有他作垫,余礼这才没受什么伤。他被落地的冲击力震住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即焦急地去查看黑云的情况。黑云的手还像钢筋一样缠在他的腰上,余礼想将它掰开,甚至一时没有扳动。他的犬正紧紧闭着眼睛,像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余礼探身想去摸他的脉搏,从黑云齿缝里便漏出一声疼痛至极的哼声。余礼当即不敢再动他,只担心他受了什么不易察觉的内伤。
“黑云?”他轻声叫了一句。
黑云的脑子不太清醒,刚从阵痛里缓过劲来,只觉得余礼坐在他的腰上,制服裤的触感无比清晰。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训导员正撑在他的小腹上,以检查伤情之名对他上下其手,随着姿势的改变他的腿根不时隔着衣物摩擦着他的腹肌。更让他心猿意马的是,随着余礼的动作越发轻柔,那股软绵绵轻飘飘的触感像一支羽毛持续瘙痒着他的大脑皮层,让他难耐得连痛觉都忘了。
“余礼……”他哑着声音开口,喉头呛着一股浓厚的血味,也许是摔伤了某处内脏,“你先起来,你压到我了……咳……”
余礼关心则乱,连引以为傲的冷静都忘了。他咬着下唇支起身来,看见黑云偏头吐出一点血沫,更加担心:“黑云?黑云,看我。”
黑云随手抹了一把嘴角,斜着眼看向他,他的下巴上还留着些许呛出的血痕,更像头野性不羁的狼。
“忍着点,别动。”余礼半蹲在他的身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只怕冒然动作会造成二次伤害。他看黑云的手下意识地去捂胸腹,抓住他的手让他安分点平躺在地上。他说:“我给你做个检查,痛了就告诉我。”
回忆着大学里粗略学习过的人体知识,余礼透过衣物,一一触碰黑云的脏器、检查他的肋骨脊椎有无损伤,黑云全程没有说话,也不喊痛,只是仰着头沉沉地看他动作,一言不发。
余礼将他周身检查了一通,没发现太危急的情况,这才叹了口气。他转头对上黑云若有所思的视线,没多思考,伸手摸了一把他脸上的泥沙。指尖刚要离开时,却被黑云突然抓住了。
他看不透黑云的动作,也看不太清黑云的心了。黑云因他狼狈为他受伤,这幅精疲力尽的可怜表情更让他触动,余礼叹了口气,难得无奈地对他说:“你不用这样的,黑云……”
“哪样?”黑云嘶哑着声音。像是看够了,将头转向另一边以后脑勺对他,语气却很平静,“我不能哪样,余礼?训导员的指令要很清楚才对。”
“你……”余礼罕见地卡了壳。他听出黑云言语中隐含着赌气,不免也被他的脑回路带歪了去,觉得自己开口就是教训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他抿了抿唇,没再坚持刚才的话题,犹豫了会,方对他说:
“谢谢,黑云。”
这好像也不是黑云想要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想要余礼作何反应。他的思维混沌成一片,正胡思乱想着,忽而觉得有谁的手握住了他。借着余礼的力气,他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客气——他去哪了?”黑云状似随意地问,他抖落沾满全身的枯枝败叶,四处张望,根本不看余礼。
森林中某处传来野兽惊天的嗥叫,余礼神色一动,抓住黑云的手。他没有忘记那个胆大包天、企图射杀警察的犯罪分子,他们正和他处于同一片时空,而余礼装着定位器的对讲机却在机缘巧合中不在身边。任务进行至此,其中危险性也再无需多言,在如此境况下,他决不允许黑云再出现什么意外,所以他告诉黑云:
“他不会威胁到我们,他没那个胆子。但你的情况需要更专业的医疗诊断,所以带我们下山,黑云,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他没那个胆子?”黑云一挑眉,眼神中的戾气浓郁。他像是突然爆发了似的,反手拽起余礼抓着他的右手,一把捋开衬衫衣袖,露出里面被树枝划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余礼。”他的声音沙哑,喉咙里呜咽着,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伤了你,我要他命……”
“你不能!”余礼猛的发力,却被黑云提前预判了一般,反而被抓得更紧。他的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与黑云商量:“只是些划伤罢了,相比而言,你的情况比我糟糕多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约法三章,黑云!”
他像是突然抓住了最有力的武器,又猛一拽,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胳膊。那伤口遭了粗鲁的对待,变本加厉地涌出血液来,余礼不得不用另一边袖子上的布料按着,不让那血脏了更多衣服。他两臂交叠的模样很狼狈,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他抬着眼对黑云怒目而视,好像黑云要是真打算去找那犯罪嫌疑人,他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阻止他。
谁在乎他似的!黑云心里不爽,看到余礼满身泥土和血污的潦倒模样,那股无名火更甚!但余礼又明确地摆出约法三章的事威胁他,让黑云不得不压下报复心,像一头被驯服的狼犬一样折回余礼身边。
他脱下自己的警服衬衫,稍一发力,就将布头扯下一块,用牙撕成整片的布条。警犬的身体素质真是可怕,余礼冷眼看着黑云忙活,心里余惊未消,还有些忿然。他又何尝不想继续去追那嫌疑人,他竟敢让如此年青的黑云经历那般生死关,真是死刑也不为过。
好在他一边头脑发热,另一边尚且保有些许冷静。余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再劝黑云下山时,却看见黑云拿着那一团不成样的衬衫朝他走来。
“握手。”黑云面无表情地说。
还有心思玩笑。余礼垂下眼,将那受了伤的右臂递给他。
黑云握着余礼的手腕——男人的手腕很细,腕骨生硬又硌手,体温偏低。他舔着发痒的虎牙,强压下某种嗜血的冲动,只用自己的衣角擦净了伤口的周围,而后小心翼翼的地覆上一层衬衫的面料,为余礼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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