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礼一改往日小心谨慎的驾驶风格,带黑云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有几次,黑云几乎能透过前车的玻璃看清他后视镜中的余礼了,余礼的表情实在很不对劲,脸色泛白,唇色尽失,真担心他们哪时哪刻会因超速而面对交警对罚款——不过余礼控制得很好,虽然充满了急刹和疾冲,车速好歹能控制在交规以下。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他们已穿过大半个玉兰,黑云在车窗外看清那道熟悉的排牌匾:“玉兰第一警备犬康复中心”。
——余礼大费周章,竟是要带他来这?黑云的内心充满迷惑,直至被带进诊疗室时,他仍然感觉余礼在小题大做。
介于训导员的脸色实在难看到可怕,他侃侃咽下那些抱怨,乖乖呆在位置上等余礼去请医生来。
左等右等,始终没有人来。他甩着烦躁的尾巴,凑到玻璃窗前张望,这时他才发现医院里的窗不能全开,一时毛骨悚然向后踱了俩步,不敢想进入此地的退役警犬究竟曾面临过什么。
恰好诊疗室的门被推开了,余成伟走进来,熟稔地招呼他:“坐啊,黑云。”
黑云狐疑地望着他,不懂这父子俩在打什么哑谜。可余成伟“呵呵”地笑了笑,并未多解释什么,自顾自坐进了另一张转椅。
“我听余礼说过今天的事了——按理,你不需要什么检查。”余成伟告诉他,“不过是余礼在经历金陵的意外后,多少有一些……唔、神经过敏。”
黑云说:“你没必要这样说他。”
“呵呵,这是事实。”余成伟点点自己的额角,“你总让他回想起从前。好比今次的案子,你在毫无预防的情况下,离直接接触到海.洛.因只差那么一点……就是一点,也足够警犬结束他的职业寿命哩。”
“可我甚至碰也没碰到那些东西。”黑云奇道,“他哪有必要这样?”
余成伟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黑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楼下,余礼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独自一人坐在长凳上背影寂寥,唯有风吹起他的碎发。
而他目之所向的地方,金陵正在那里,无所知地和老爷爷下棋,抓耳挠腮中落下一子。
这也许是错误的一步,因为金陵脸上随之出现懊丧的神情,可黑云在楼上望着余礼,他仍然是焦虑的,眉间落满细纹。
“这是我的猜测,或许也是余礼的猜测。”作为与警方紧密合作的疗养院负责人,余成伟说的话很令人信服,“那并不是普通的‘白粉’,以当年金陵误吸入的粉末量,大概率不该是现在的结果。”
“你是说……”
“那是某种改良后的、全新的‘产品’。”余志伟说,“这不是玉兰警界内部的‘秘密’,所以,我就直说了吧,小家伙——”
黑云微妙地从熟悉的称呼中想起余礼。
“——你够让他担心的了。虽然大部分是余礼那孩子自己的问题,但还得请你多包容他。请把这当作一名父亲的请求。”
“……”黑云端详,半晌道,“您不用这样。”
他离开窗边,悠悠扔下一句:“我会自己去找余礼的,他必须亲自说清楚这些。”而后拧开门把,毅然离开了诊疗室。余成伟见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叹息一声不知是否给儿子创造了一个更棘手的“难题”。
黑云怒冲冲地下楼,闯进庭院里,把金陵手里的棋都吓掉了。他仿佛终于注意到余礼的存在,嗔目结舌地看到他被自己的警犬一把拽起,不管不顾地压进树下的阴影里。
“你什么意思,余礼!”黑云质问道,“把我当小崽子了吗?”
余礼直视他时,需要微微仰头,露出细白一道的脖颈。他很无奈地反问黑云:“爸什么都和你说了?”
“我可不敢!”黑云气呼呼地说,“我只是一个内网账号都没有的小卒子,哪能听说警界内的‘机密’?”
余礼笑起来,摇头道:“那不是什么‘秘密’……连爸都知道。一直以来,有不少毒枭试图在玉兰发展过下线,不过‘‘曼巴’的失败让他们保持了数年的谨慎。”
黑云说:“等等——‘曼巴’?”
分明是他自己要问,变了脸色的人确实黑云。他的确记得那个和越英失踪不无关联的贩.毒组织,正叫做“曼巴”!
余礼注视他,遗憾、无奈和同情的情绪填满他的目光。他最终叹息一声,告诉黑云:“‘曼巴’曾经改良过一种全新的毒,品,为了广阔的境内市场,他们不遗余力躲过警方的搜查。所以这种‘新品’对警犬的鼻子而言,有相当的的迷惑性——依我对你的了解,是不应该错过如此近处的毒源的。”
黑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转而想到:“金陵当年……”
余礼抬起视线,黑云便闭嘴了,继而他听见不远传来一道活泼的声音:
“余礼?”金陵棋也不下了,蹦蹦跳跳地过来,“你俩怎么在这?”
黑云一努嘴,只等余礼解释。可余礼深谙避重就轻的本领,先替金陵整了整衣领,问他:“听说你想去学护理么?”
“你听说啦。”金陵的重点飞快被带跑,嘿嘿一笑说,“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吧,我还正年轻呢!”
“……”
余礼没再接话,只是寻常地笑了。黑云瞥见他的眼神,被其中的内疚、同情和哀切此生,抬肘一戳余礼的后腰。
“这不挺好的事嘛。”他说,“读大学听着挺好玩的,改天我也要申请‘进修’。”
“得了,你练基地里的理论课都念不下去呢。”余礼哽了一瞬,很快回归平常的状态开始打趣,“金陵也是,好久不见你的‘阅读障碍’总算痊愈了。”
金陵的耳朵一抖,配合地嚷道:“念大学还要背课本?院长可没和我说过这等事!”
余礼只是一味地笑,但黑云就是知道他心情绝不愉快,扯着余礼的手臂提醒他“案件没破”,被耳尖的金陵听见,又是好一通嘲笑他“撒娇”。
回程的路上,黑云终于没忍住提起“曼巴”的事。原本他不想问得太直接,谁知余礼了解他一个眼神就能看透,轻轻叹了口气:
“和之前说的一样,我怀疑这案子和那组织有关,大部分是因为‘第六感’。”
“大部分?”黑云已经明白余礼的说话风格,不让他有意思含糊的机会,“那小部分又是什么?”
“……因为、那是只女包?”
余礼顿了顿,干脆解释道,“目前的两位死者、嫌疑人,都是约三十至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可以说是最不适合背这种包的群体之一。他们中不论是谁单独背袖珍款的女士双肩背出门,都不算合适。”
黑云懂了:“太瞩目,容易被路人记住。”
“所以这次交易的买卖双方中,至少该有一名女性。”余礼道,“虽然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她的存在……”
黑云说:“藏在包里的那点数量,能有多少?——那么一点点毒.品,就值得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吗?”
闻言余礼微笑,笑意不及眼底:“别太低估‘金钱’的诱惑。假如玉兰的地下市场被证明有机可乘,很快会被虎视眈眈的‘豺狼’盯上的。”
“你怀疑那女人……是个毒.枭?”
“这就是个完全的‘猜想’了,黑云。”
黑云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半晌他犹豫地开口了:“红姐……”
“——红。我们只知道她的代号是‘红’。”余礼说,“至于真实名讳、身份,一无所知。警方只能确定,她在‘曼巴’,乃至整个西南边疆都算得上颇有名望的人物。”
绿灯转红,余礼将胳膊支在方向盘上,侧身望着黑云:“她的保密等级可不一般,你从哪听说到她的?”
他大抵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仅仅是提起这个名字,余礼的微表情已经极度变化。黑云还没想好回答,又听余礼叹息一声:“金陵果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黑云表示:“你们都不是搭档关系了,还想管他的嘴不成?”
余礼叹息道:“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管中窥豹……但也别对任何人说。”
“我又不傻。”黑云嘟囔着,舒舒服服地靠到椅背上,合上了眼睛。因此他错过余礼无奈而带着宠溺的一眼,也没听见他未言明的深意:
“那些事……为什么不能直接问我呢,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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