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行小字,却觉心间为此猛然加速跳动。再一抬头,又见姜元珺再温温地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他笑道:“鱼灯,很好看。”
余光所见远处后灶房的方向已升起缕缕炊烟,凭着少时自然而成的习惯,她下意识问:“五哥?不留家吃饭吗?”
很是平常的语气,也是最寻常的言语,年少为友、两小无猜,秦家褚家罗家皆是他们可安枕而卧的家。
一面说着二人一面朝外走去,姜元珺却答非所问:“天快黑了,视物微弱,慢些走。”
她回头去看身后的余晖,明明暮色四溢还有着光亮,不禁笑道:“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那么金贵。”
姜元珺失笑:“你就算到了七八十岁,成了老太婆,还是我的小七妹。”
“那是像赵祖母那般年岁?不敢想,不敢想。”秦惟熙含笑着连连摇头,再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笑音。
她与姜元珺双双顿足,她再提灯向后一照,罗聆与褚夜宁、陶青筠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屋檐下。
罗聆在中,一身墨色锦袍,老成持重。陶青筠在左,一身青衣,姿态肆意,嘴角含笑。
褚夜宁则在右,一身玄衣,早已褪去一身桀骜不羁,恍若一刹身覆一身盔甲,承父之责,遣千军万马沙场迎敌。
恍惚间又似看见了哥哥烁光穿了一身青白玉长衫,站在几人之间负手而立朝着他笑,昔年他最爱一身青白玉色。
她垂下了眸,极力压抑下心头突如其来涌过的那缕苦涩,很快回眸笑看向眼前的姜元珺,再去看檐下那三人,年少时,哪个不曾引得众世家贵女露倾慕之心。
她此生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大家都安好,平安康健的活着。
秦惟熙看向难得聚齐的四人,故作拈酸道:“真是养眼,帝京四美,怎么这四“美”都出现在了我们这一大家。只是几位兄长已过加冠之年,若有一日娶了妻子,恐怕我与小星也要排后了。”
陶青筠立在檐下哈哈大笑:“你看看她,嘴上最是不饶人,哪里是会吃亏的主。”
姜元珺还是温温地笑意,眸中无尽地柔和:“诸位就送到此处吧。每次出宫都是借着与兄长小聚的名义,内廷里还有许许多多地双眼睛盯着我这个太子殿下。改日我一定不会缺席。”
唯有守住东宫,守住那片天地,才能在之后的岁月中护住他想守护的所有人。
此时黄昏已至,暮色映在小院的灰瓦上再折射下光影。
一半斑斓的明亮,一半昏暗。
秦惟熙将手中鱼灯递于此刻站在那片暗影里的姜元珺:“天色昏暗,那将此灯送于五哥,让它为你照明,由七妹去送你一小段路程?”她朝姜元珺的身后看去,见檐下褚夜宁负手而立,正朝着她微微颔首,面带笑意。
姜元珺微微一怔,而后道:“也好。”
正此时远处府中众侍女端盘穿梭于廊庑下朝膳厅而去,院中花团锦簇,一片宁静祥和之气。
秦惟熙回眸去瞧,见他目露似憧憬之意。
“七妹妹有事与我说?”姜元珺道。
阿肖在后渐渐放慢了步子,似有意留出空间,让他二人私下可言。
秦惟熙道:“记得我离开京城那年,兄长唯有十二之龄?”
姜元珺微微颔首,接过她手中鱼灯:“阿兄来为你探路。”再见那鱼灯上所写的一行小字,目光一闪,随后他笑道:“托你之言,阿兄定当一切都如意,一切都随心而走。”
秦惟熙眉眼弯弯:“那此鱼灯与那湖笔我便是送对了。”
“五哥,当年你对先皇所承,那句句肺腑之言,我一直都记得。”
“五哥,在遥远的将来,你一定是个贤明好君主。在遥远的将来,或者会在某一个地方,我也会是那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中的一人,一直遥祝五哥一切都好。””
姜元珺也随着她渐渐放慢了脚步,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垂眸浅笑:“我知道,那日在宫宴上,我就知道。”
二人渐渐走出廊庑,姜元珺忽然顿足,垂眸看她,唇畔依旧带笑:“就送到这里,七妹妹。”
“五哥。”秦惟熙立时打断了她。
她看着姜元珺,再道:“东宫从来不是可束缚你的地方,十年前能困住你的只是那身皮囊,可困不住那皮囊下的一身血肉。五哥,首先你是你,其后你才是这之后的任何。”
“我也永远是你的七妹妹。”
姜元珺抬眸看她,许久才言:“七妹妹,你不曾怪我?”
秦惟熙只面带笑意看着他:“五哥,下次若回家与兄长小聚,记得还要给我带糕点吃。”
姜元珺顿时了然,须臾,他将手中鱼灯重新归还于她手中:“七妹妹,五哥也唯愿你一切都好,每一年每一年。”说罢,他再不作停留,唇畔上还是以往温温地笑意:“明灯在前为你探路,这一次你送五哥离去。”
姜元珺刚刚话罢,二人便见侯府外停了一辆马车,不多时,便见马车上下来一人疾步向府中跑来。
姜元珺目露诧异:“阿馥,你怎么来了?近日母后言你腿疾发作,怎生又跑出了宫?母后可知道?”
姜元馥似刚刚哭过,眼圈通红,面色也甚是憔悴:“我听说四哥遇刺了?你们怎么都瞒着我?”
姜元珺闻言一叹:“昨日阿兄回宫见父皇,后来见你殿里的灯盏灭了又亮,亮了又灭,阿兄便没有让紫姝唤你。”
秦惟熙在旁闻言目光一闪,却是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手怎的这般冰凉?”
姜元馥摇了摇头,却在看见她手中那盏明亮的鱼灯时一顿,少顷浅浅地笑问:“这是四哥的字迹。可是四哥送的?”
秦惟熙循着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六个小字,正欲答话,姜元馥已抢先道:“听御医说四哥已无大碍。”
秦惟熙点点头:“可要去瞧一瞧?”
姜元馥却忽而苦笑一声:“既如此就不必了,方才出宫急切,现下只觉头昏脑胀,既然哥哥要回宫里我便随他一同回去好了。”说着她又反握住了秦惟熙,哼笑道:“免得母后又要训斥我一通。”
姜元珺朝着她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并肩朝着府门外走。阿肖在后亦如那日,朝着她微微一辑礼,三人很快消失在了她的目之所及处。
奉画与雀舌忽而上前,雀舌手挽了一件披风为她披在身后,疑惑道:“这公主殿下怎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雀舌在旁闻言眸光微动。
秦惟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走吧,去寻阿兄。”
三人正欲转身,府门外却再次响起一声马鸣,主仆二人再次回头却瞧,却见是古伯伯与侯府守门的护卫打了招呼,疾步朝二人跑来。
古翰此刻额上已布满了汗水,显然是急赶着马车来靖宁侯府。
秦惟熙惊道:“古伯伯,出了何事?”
古翰上前一步,躬身低声道:“小姐,是当年定国公世子身边的亲随,现下正在府中。”
哥哥身边的亲随还能是何人。
木童。
秦惟熙忙道:“快,我要回府。奉画你留在侯府知会阿兄。”
*
不过半刻钟由古翰所驱使的车马很快便疾驰至罗府门前,秦惟熙与雀舌匆匆向里走,听雨轩外,借着落日余晖,微弱的光芒,在她将院中景象一览无余时,却不见木童的身影。听雨轩的小院内,除了那几颗花树,还有一颗极其粗壮的多年老树,再无其他物事。
“人呢?子今去了哪里?”
古翰在后道:“老奴出门时宋姑娘还在听雨轩。”
古翰的话音刚落,她再而仰首一扫听雨轩四周的屋檐,与此同时雀舌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姑娘,您看那。”
秦惟熙的目光很快便定在雀舌所看的那颗老树上。昔日哥哥的亲随木童此刻就隐在暮色中,头罩着一顶斗笠,双手包怀坐在那颗老树上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
这是二人时隔十年久的第一次真正见面,两两相望久久未言,却都心如明镜。
木童飞身落下,秦惟熙亦将手里的鱼灯交于古翰,疾步跑了过去。她边跑边问奉画:“兄长可归?”
古翰亦随着她激动道:“公子就归。”
月色下,一主一仆,一个流了泪,一个红了眼。
木童很快单膝跪地,恭声道:“属下木童见过小姐,小姐受苦了。”
秦惟熙一手将他扶起,目之所及处他的手掌,已经那张沧桑的面容上皆是纵横交错的刀痕:“是你,木童,是你受了许多许多的苦。”
木童笑着不语,随后用眼瞥向他们所在的这片小天地以及她身后的雀舌。雀舌微微扬了扬下巴:“木童啊!好久不见。”话罢,她又补充道:“不对,自打镜云寺一别后也没多少日子。”
木童也微微扬起下巴,带着探究的目光看了看雀舌,随后点点头。
秦惟熙在旁笑看着二人的小动作,她知道木童有许多许多的话想与她说。她问:“子今呢?”
提及子今,木童眼中尽是柔和与隐藏不住的爱意:“小姐,多谢您护住子今。子今方才见属下腹中响个不停,执意要亲自下厨下一碗面。”
秦惟熙也笑:“是阿兄救下了子今。这些年我一直身在江南罗家,是罗家父母与年迈的祖母和在京城的阿兄将我悉心照料,有些事阿兄他也理应知晓。”
“自然。”木童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阿兄非彼阿兄。当年在小蓬莱上,他亲眼看着世子死在了梁胥的剑下。
子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汤面而来,眼含泪水。
秦惟熙笑看着二人,又将木童请进了听雨轩一层的小膳厅。子今犹豫:“姑娘,这不合规矩。”
秦惟熙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都是我的至亲。子今,你们二人终于团聚了。”
膳厅内,她执意让木童吃下那一碗鸡丝汤面,正巧阿兄也在赶回的路上。子今转瞬已不在哭泣,而是小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木童,眉眼弯弯、目露柔情。
不多时,古翰来禀:“小姐,公子回来了,现下在书房。”
“好,多谢古伯伯。”
此时已时值掌灯时分,宁静的月夜,往常她走向阿兄的书房只觉很快便到,可今日她竟觉得这条路是那么的漫长。
罗聆的书房里闪烁着微弱的光,罗远双手抱怀,怀中抱着一把剑静静地伫立在檐下。平日里本是话不多的罗远此刻却道:“好家伙,眨眼的功夫你就能没了影子,这些时日让我好一顿找。”
木童依旧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但神色间却带着淡淡地笑意。
屋内的罗聆也在这时快步迎了出来。
木童见此疾步上前,罗聆还未待走近,他便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抱拳道:“木童代世子谢公子救妹之恩。今后木童亦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木童任凭公子差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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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木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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