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哗……”
乌黑中,雨水乒乒乓乓砸在老旧泛黄的公交车顶,化作圆润的雨珠,从两侧流下,淌进关不紧的玻璃窗里。
冉舟从梦中惊醒,头顶湿漉漉的,他随手抹了一把,是水。
左顾右盼,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公交车上。
这辆公交车和真正的公交车唯一的不同在于,所有的座位都是单排的。
对了,昨天晚上他睡着了。
之前每次进副本的时间都有规律,这一次往后推迟了好久,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副本,干脆随它去了。
斜雨倾盆,公交车缓缓靠边停车,几个站在公交站牌前的落汤鸡缓缓从前门进。
前门有一只小巧的铃铛,不时碰到玻璃门,发出脆响。
一个戴面具的人站在门口,盯着冉舟。
大概是看人齐了,系统开始通过公交广播播报新的规则。
它的声音甜蜜得诡异。
【各位玩家,本次使用盛宴邀请函参与的游戏,名称为《旅程》,人数共计9人。】
【接下来将播报游戏规则:
【本次游戏不限时,没有固定任务,只需要在盛宴的中心纵情欢畅,享受乐趣。
【通关条件:■■■■。】
【各位疲惫的旅人,若能让你回到最幸福的时刻,你愿意永远留在梦里吗?】
【姓名:冉舟
生命值:100
san值:100
天赋:感知过人
已获得任务道具:普通手枪*1,强效治愈药水*1,角色卡·小川*1,命轮*1,空白复制卡*3】
广播停顿了一下,换成温柔的女声:“车辆起步,坐好扶稳。”
虽然这么说,但那个人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冉舟面前。
“你好。”冉舟主动和他打了招呼。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熟悉的面具后,双眼一片漆黑,看不见情绪。双手自然垂在两侧,两只鞋之间留在手指粗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久,他抬起手,摸了摸冉舟的头顶。
他的手很冷,惨白,就像从地下爬出来的尸体,感受不到多少活人的气息。
他叹了口气。
“你怎么来这儿了?”
冉舟忽然感觉一阵鼻酸。
眼前的不是“从未来回来的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他死在过去的家人。
他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死后成了游戏里的NPC,不过我对自己做了一点小手脚,保留了一丝意识。我能和你对话的时间不多,有问题的话赶紧说吧。”
虽然之前就想过玩家可能会变成副本的一部分,但实际得知此时还是让冉舟吃惊。
“死在现实世界里也会变成NPC?”
冉清笑了笑,“从进入副本起,我们身上就放了‘锚’,等我们死后将我们拉进来。这里的空间和时间都是非线性,假亦真时真亦假,你很快就会知道这里的特殊性。”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我没想到你会来。是我们连累了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内疚。
“妈妈呢?”
“我不知道,或许还存在于副本里的某个角落,或许已经……我被困在这里,再也没有见过她。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还是冉清开口:“时间差不多了,你要小心……”
他失去了意识,变成一具没有自我思想的傀儡,端端正正坐在身后的座位上。
公交车再次停下,等待有人上车或下车。
没人敢动。
车门外出现一个模糊的血色影子。
“叮当……叮当……”
冉舟坐的位置就是前门旁第一个座位,视线正对着门口的铃铛。
那只铃铛,绝对不是简单的铃铛,明明没有雨水触及,也没有风灌进来,它却自顾自发出欢快的响动,像是催促乘客快点做出选择。
可是,看到那种东西,谁会下车呢?
冉舟这么想时,身后一个影子拔地而起,带着运动鞋沾水后“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后从后门下车。
那个人脸色如常,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外面可怕的鬼魂,径直走了下去。
冉舟甚至觉得他脸上带着解脱的喜悦。
他看到的,是让他感到高兴的东西,还是和冉舟一样的已经失去的亲人、伴侣、朋友?
有人下车后,车门缓缓关闭,公交车继续前进,在无边汪洋般的雨中继续往未知的方向前进,直到下一个公交站台。
没人知道那个胆敢走下去的玩家会怎样。
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公交车到达下一个站台时,所有人都看到了熟悉的血色影子。
它浑身模糊,只能看到一张深不见底的嘴和牙齿,似乎正在咀嚼着血肉,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不断从它嘴里响起,在它脚边,随意地摆着一叠柔软的“宣纸”。
车内有人发出呼喊,但被雨声掩盖了。
另一个人站起来,走到后门下陷踏板上,脸色带着疑惑,更多的是恐惧。她看不到那个身影,但她应该记得上一次外面的不对劲。
然而,在催促的铃声中,她依旧走了下去。
冉舟对他们看到的世界产生了更浓烈的好奇。到底是什么诱惑着他们?
还是说,问题出在那个铃铛上?
公交车再次启动,停靠,第三站在经过五分钟后到来。这一回有反应的是坐在倒数第三个的玩家。
这一次外面的血影没有咀嚼血肉,而是静静地站在雨中,看来上一个玩家成功逃离了它的掌控。
这回出去的玩家站起来时浑身一颤,喊了某个女人的名字,“徐婉儿!”匆匆下车。
再下一站,血影又开始咀嚼。
这一回它身边没有皮,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断手,其他部位都消失了。
这一轮的玩家恍若未觉,带着坚毅的神情走了出去。
又走了一站。
路边的风景一直没怎么变,冉舟怀疑他们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可是,他看向空无的驾驶座,没有人可以询问。
下一个人明显比之前的四人更害怕,压根不敢站起来,在车内连连祷告,可是这里不属上帝或者佛祖管辖,他的祈祷没有神灵能听见。就算听见了,祂们也不一定会出手。
铃铛又一次响起,仿佛有一股力量将那人从座位上拽起来,狠狠掼向车下的血影。
由于他的懦弱,下一站时,他变得扁扁的,就像姜饼人,血迹比之前所有人都要多。
冉舟是最后一个人。
当公交车第十次停靠在站牌前,远远地,站牌后出现一栋熟悉的楼房。
这里是他生活过好几年的家楼下的老式小区。仅仅过了不到十五年,这种小区结构已经被淘汰了,所以他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就将那段记忆从脑海深处挖了出来。
那到底是十五年前,当时崭新的楼房带着陈旧的审美,到处贴着瓷砖,红瓦屋顶,窗户做得比现在小,房子虽然空间不小,但看着逼仄。外面的小公园也小,但沿路种着许多树,绿化不错。
往旁边看,小卖部的招牌用塑料布代替,“便民超市”四个字褪色发白,雨水顺着屋檐不断往下流,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站牌旁,撑着红伞的母亲静静站着,朝公交车招手。
她今年多少岁了?
冉舟记不得,要数一遍。
该有五十岁了。
演员要吃青春饭,她结婚比较晚。她退出演艺行业时将近三十岁,虽然长得很年轻,但留给她的大部分都是刻薄大姑姐、刁钻恶婆婆这类角色。那个圈子对没有背景的女性总是很残酷,就算有脸有演技,也不能长红。
她看起来和记忆中最后一面时一模一样,三十多岁,笑容温暖。
铃铛清脆地响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切欢快,像是在催促他赶紧下车团聚。
他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股大力。
“冉清”将他推了下去。
“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
车外的母亲露出疑惑的表情,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车门,扶住他的胳膊。
冉舟感觉自己的胳膊在她手里就像面团,他再一次缩小了,但这次他不用扮演任何人,他就是他自己。
双肩变得沉重,他背上了双肩包。
“没事吧?我看看。”
妈妈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怀疑他是不是发烧感冒了,“温度也不高呀。”
从公交车站到家的这段路,她一手撑伞,一手牵着他,她的双臂还是那么纤细,却有力地保护着他。
冉清卧在沙发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有人走近时,他突然清醒。迅速从沙发上爬起来,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看清是妻子后,目光迅速柔和下来。
冉舟很久后才意识到他是“装备贩子”,因为进副本次数多,点数多,他便通过某种渠道和别人做交易,以此赚钱。
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是睡了,其实是进副本了。
“饭菜都热好了,雨伞给我,我来收,你带他去把头发擦一擦,别感冒了。”
他细致体贴,对妻子的爱展现在方方面面。即使妻子现在已经不再从事演艺工作,他依旧不让妻子碰厨房、做家务,说是等安定下来还可以复出。
在那个家务没有机器人代替的时代,这种行为是会当成八卦,被左邻右舍用来攻击妻子的。
他不抽烟,家里没有丝毫焦臭味,只有百合花淡淡的清香和饭菜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这种幸福让人食欲大增。
冉舟短暂地停下了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
他搬开木椅,盛饭,坐在妈妈身边,一点一点,用味蕾品尝无可替代的爱。
久违的味道。
饭后爸妈让他回房间写作业,他应了,但没有照做。等他们也回房间,他偷偷走过去,听见他们在讨论之后的安排。
“我怀孕两个月了。”
明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妈妈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安。
到目前为止,冉舟见到的场景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但接下来,那个“冉清”说出了不一样的话语。
“是吗?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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