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剑?”
“不,是刀。”
“刀和剑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
古道西风,瘦马难行。
一青年拄着一根不知从哪棵树上摘下的木棍,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人在行走,地面上却无脚印,只有木棍一下一下打出来的浅洞。洞与洞之间距离相当,正是他一步的距离。
一尺三寸。再走一步,还是一尺三寸。
照理说秋高气爽,可这日头却还是灼灼地烧着。
有两滴汗从青年鬓角流下,落入地面。
他走过一道木桥,在一座碑前停下。
这人头发散着,衣服破烂,鞋底却一丝泥也无。
草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是喜是怒。他把草帽摘下来扔到路边,面上仍无表情,还是不知他是喜是怒。
这周围尽是红叶古树,像在大地上燃起一场烈火,而他就站在熊熊火焰的中心。
一滴泪,两滴泪。半息之间他泪流满面。
眼泪浇不灭这场大火,他早已深陷其中。
******
“你从哪里来?”
白鸦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刀。腰间空无一物,他的刀丢了。
他头痛欲裂,费力地坐起来。
“这是哪儿?”
面前的小姑娘一身玄青襦裙,正探出身来看着他。
“这儿是移花岛。” 小姑娘歪了歪头回答他。
“…我的刀呢。”
“你是被海浪冲到这岸上的,我见你时,你身上已没有刀。”青鹊扶着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白鸦有一瞬的愣怔,然后才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移花岛的空气里有咸湿的海味,白鸦闻着只觉胃里翻涌,好像记忆里也都是这样腥且咸的海味和将死之时的窒息感。剩下零碎的一些桥段,是他拿着刀奋力地在海面挣扎,远远望过去一个乌发人的背影。
“这里是移花岛,我叫青鹊。”青鹊架着足高她一头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走着,“你漂泊而来,身边又没有长辈,我央一央掌门把你留下来吧——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走不迟。”
“嗯。”白鸦应声。
移花岛一路云雾缭绕,桃花相送,雾气升腾间隐隐可见亭台楼阁巍峨地立在不远处。脚下藤桥上紫藤萝盛放,垂将下来。风送檀色花瓣并几缕幽香落在白鸦肩上,他轻轻拂去。
青鹊的翠色裙摆在白鸦脚边一晃一晃,白鸦垂着头,眼神跟着她橘色的布鞋一晃一晃。
他被带到一块青石台上。
这台上人影绰绰,皆是乌发白衣。看到青鹊架着他来,也不多讶异,唯有一两个人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都不再看。
青鹊让白鸦先在石台上等着,她去向掌门通传一声。
此时正是正午,日头灼灼地烧在人头顶。白鸦脱了力,直挺挺地躺在石台上。这石台不烫,反倒温温凉凉,不知是何物所制。
不多时青鹊便随着一个鹤发老人来了。
那老人经过时,澹花云台上的弟子无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尊一声大总管。
白鸦见状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这老人制止了。他俯下身来掐了掐白鸦的脉象。
“经脉内息狂风卷河。你是花白凤门下弟子。”
白鸦讶异,缩回手摇了摇头。
老人的脸颊已被岁岁年年刻下了风尘的种子,他的皮肤皱且黄,唯有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审视般地望着白鸦。
“你失去了记忆?”
白鸦点点头。
“但你仍记得刀?”
“刀和鹰,一个是伙伴,一个是朋友。”
老人闻言突然笑了起来。“这是她常说的话。”
白鸦不回答。
青鹊将他搀扶起来,柔声安慰道,“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忘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大总管同意你在此休养,我扶你去住处吧。”
白鸦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极柔软的双手架了起来。他挣扎着支撑着自己,不舍得把浑身的重量都压在玲珑可爱的青鹊身上。
“我只需要一把刀。”他说,“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需要一把刀。”
“移花宫只有笛,没有刀。”
老人捋了捋白须,虽是在笑,却并无笑意。
白鸦向老人的眼睛望去,只见一片混浊,他什么也望不见,抓不住。
白鸦没再说话,任由青鹊拖着自己离开。
白鸦在移花岛上一住就是三年。
第一年他给自己削了一把玉刀,玉不耐刀风的席卷,常常用不多时便断了。后来他又给自己削了木刀,却也经不住神刀招法,用几日便不能再用。
第二年青鹊托人给他打了把铁刀。铁刀坚韧锋利,刀柄却十分简陋。青鹊又捡了移花玉矿里的青玉,刻了一支刀柄出来。
白鸦性格极怪,移花宫门下弟子,同他年纪相仿的,往往活泼好战,相互之间常常切磋武艺。但白鸦从不与他们一同玩闹。他只练刀,只醉心于刀,仿佛刀就可以是他的朋友,师长,亲人,甚至是爱人。
青鹊则是他拔刀的理由,青鹊就是他的刀。
“刀和剑有什么区别?”青鹊问他。
“我不知道。”
“我明天就要去花海试炼了。”青鹊绕着自己的头发。
白鸦仍是练刀,一招招,一遍遍,直至千万遍,练得烂熟于心。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就像一把刀一样,没有感情,没有愿望,冷冰冰的,只知道杀人。”青鹊叹了一口气,把饭菜给他摆到石桌上,“我通过花海试炼以后,就可以乘着船去中原了。”
白鸦练完最后一式,将刀收起。
“你很想去中原吗?”他问道。
青鹊托着腮笑,“我想送你回中原,你不属于这里。”
他属于哪里?中原是他必须回去的地方吗?
“我属于哪里?我不知道。”
“等回到中原,看看你的记忆能不能恢复,恢复了不就知道了嘛?”青鹊边吃边笑,嘴角无意沾了一粒米。
白鸦伸手替她拿掉,“好。”
中原是一块富饶的土地。这脉土地上流过百姓的汗水,剑士的血液,还有东流而去的海河。千百年来,无数度沧海桑田,几多桃李解春风,江湖风风云云衰之盛之,土地只是冷眼看着。刀剑在它躯体上砍下一道道一条条沟壑伤疤,过不了几年就生长得连一丝痕迹都无,土地仍是那片土地。有人在此得意,也有人在此断肠。
青鹊和白鸦踏上这片土地,却忽然迷茫了。
中原太大了,也太热闹了,不像移花岛。青鹊从岛东去到岛西也不过一日光景,这中原却大得望不见头。
街角巷陌多的是青鹊没见过的新鲜物什,她的注意力被红红绿绿的玩物吸引,忍不住像一只飞燕一般扑来跑去,白鸦松开手由着她。
此时正是人间花灯节,青鹊的脸庞被灯火映得黄澄澄的,她抱着一堆买来的新鲜玩物,回头朝白鸦笑。
白鸦的眼神穿过重重人潮跟随着她,少女背后是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他生平第一次忘记了他的刀法,忘记了他追求的武学极致。
刀是冷的,可青鹊是温暖的。他本来像刀一样寒冷,是青鹊温暖了他。
只要有她在,他仿佛就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倏而烟花炸开,白鸦伸手抓住她的一片衣角,青鹊被人潮撞入白鸦怀中。
白鸦愣了一瞬,他本不懂情爱,他的世界里只有刀,此刻却忽然想起他在移花岛睁开眼看到青鹊的那一瞬间。
青鹊的脸颊红的像这夜幕里炸响的烟花,她比这万家灯火更明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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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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