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京城,花团簇簇,绿柳飘春,正是男婚女嫁的好时节。
这个月的初四那天,天刚蒙蒙亮,盛音音便被母亲轻柔的声音唤醒。
“音音,时辰不早啦,该起来啦。”
母亲的声音还是那样慈爱。
若是以前,盛音音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搂着娘亲嚷肚子饿了,可是今天她却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一般,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她知道,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时辰一到,静王府迎亲的轿子便会停在她家的宅院门前,迎她到王府去了。
而她,并不想嫁。
或者说,并不想嫁给这个静王。
哪怕他是当今圣上一母所出的弟弟,哪怕父亲说他人品雅重权高位贵,她都不想嫁。
在她的心里,她的夫婿早有人选,那就是少将军闻不离。
闻不离,不仅是她哥哥的知己好友,更曾救过她哥哥的性命。
那一年,她哥哥不幸落入敌军手中差点人头落地,若不是闻不离冒着生命危险将她哥哥从敌营救出,她的哥哥,她那宠着爱她的哥哥,怕是早就已经做了黄土陇中人了。
正是因为这份恩情,她的父亲母亲才怀着最诚挚的感激之情登门拜谢,而原本并无交情的两家也因此变得熟络起来。
起初是她父亲时不时的提着礼物送往闻家,后来父亲公务忙起来,这趟差事便交到了她母亲的手上。
她母亲感念闻家的救命之恩,每每去时,总是准备得十分齐全。不仅闻不离的所用之物能备则备,就连他父母的所用所食之物也是尽数备齐,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而闻家也在她母亲登门之后愈发礼数周全。
不仅每回都要登门回谢,有时还会主动将从别处得来的好东西送去她家。
就这样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不仅两家的长辈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她和闻不离也相熟了起来。
那时的她不过十一二岁,眼看着闻不离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能从敌军帐下救出哥哥,自然视他为天降英才一般,仰慕不已。
每次跟着母亲兄长去闻家,她总爱跟在闻不离身后,听他和哥哥谈论军国大事,有时也插上几句说说自己的看法,每到这时,闻不离总是笑眯眯的听她说完,哪怕她说的不过是些孩子话也都笑着夸她“有见地”。
时日久了,年岁渐长,她和闻不离之便生出了几分爱意。
渐渐地,她由他口中的“盛家妹妹”变成了“音音”;而他也从她口中的“闻家大哥哥”变成了“不离哥哥”。
对于他们两个的这份儿女之情,两家的长辈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虽然嘴上没有言明,但心里早已经默许了这门婚事。
只是一来他们两个年纪尚小,现在成婚未免太早了些;二来近年边疆时不时总有他国来犯,闻不离又已经被指派到北疆靖边,没个三五年不能回来。
因此,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才被两家暂时搁置起来,只等闻不离从北疆回来后再做安排。
就在四个月前,北疆进犯的敌军终于被闻不离率领的一众将士打的落花流水溃败而退,不仅损失了主帅,兵力也伤亡几尽。
取得如此大捷,全国上下举国欢跃。
当今圣上更是龙颜大悦。
不仅对前线所有将士赏金赐银,更对闻不离御笔亲奖,封为少将军,特许提前进京受赏。
一想到闻不离回京那日全城相迎的盛况,盛音音的眼圈立刻红了起来。
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而自己又是多么欢喜万分啊。
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从眼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枕上。
母亲温柔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音音,音音,要起来啦,时辰不早啦。”
盛音音轻声“嗯”了一声,装作刚睡醒一般伸手抹向眼睛,顺势将眼泪擦去,接着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母亲看她起来了,连忙吩咐侍立在门口的丫头彩凤去打水来给她洗漱,接着便提起床边小桌上温在热水中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上。
盛音音接过茶杯,小饮了几口。
茶水微微地冒出一些暖烟,袅袅地环着她的脸,让她感到一阵温暖。
只可惜这暖烟并不持久,不过稍瞬便消失无踪了。
唉。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双手握着茶盏,静静地听母亲在一旁唠叨。
“音音呐,到了静王府,可不能再像家里似的耍小孩子脾气啦;你的性子又倔,不肯服软,到了那里人多嘴杂,少不得会受些委屈,到时候可一定要想开点,万不可钻牛角尖啊。”
“嗯。”
盛音音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说话,也没有抬眼看母亲一下。
在她的心里,原本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母亲,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疼她爱她,变成逼她嫁给静王的帮凶了。
她的母亲觉察到了女儿对自己的冷淡抗拒,淡淡地笑了笑,像过去一样替她理了理皱起褶子的衣领,温柔地说道:
“虽然王府里不缺丫头使唤,但我想总归要有几个贴心人伴着你才好,彩云和彩霞虽说从小伴着你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可她们到底年轻气盛沉不住性子,若是被有心人撺掇着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什么,反倒连累你。彩凤和彩蝶两个丫头年长一些,做事也沉稳,不如你带着她们一起过去?”
盛音音摇了摇头:
“不了,有彩云彩霞两个就够了。”
她的母亲见她拒绝,垂目略微思忖了一下,接着说道:
“或者,让李麼麽随你们同去?她年长经历过的事情多,万一你们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经她在旁边提点一二,也就不怕出岔子了。”
盛音音听了母亲的话,吃惊地抬起眼睛看向母亲。
当看到母亲眼中坚定的目光时,她知道,这已经是母亲决定了的事了。
她心中一慌,连忙推辞:
“不,不,这怎么能行,李麼麽陪着您这么多年,是您的左膀右臂,我怎么能……”
可她话未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
“音音呐,为娘是放心不下你啊。昨晚我想了一夜,还是不放心你只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你想想看,王府里头来来往往的可都是权倾朝野的皇亲重臣呐,万一你不小心说错了话,小则受人耻笑,大则遭受责罚,这可比不得咱们小门小户的规矩啊,再说你素日说话行事恣意而为惯了,若是身旁无人提点,只怕……”
盛音音听到“恣意妄为”这几个字,立刻明白母亲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放心,于是连忙说道:
“李麼麽自娘亲做姑娘时便伺候左右,这么多年早就成了娘亲的左膀右臂,我怎么好将她从娘亲身边带走呢;娘亲之所以不放心我,我知道,是怕我到了那边再闹出什么事来……”
说到这儿,她垂下了眼帘:
“娘亲放心,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胳膊拗不过大腿,我认命了。娘亲只管放心,我绝不会再像前几日那样胡闹了。”
说完,她抬起脸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作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
她的母亲果然被她这幅模样骗了过去,又惊又喜地说道:
“我们家音音长大了,懂事了,倒是我这做娘亲的总是把你当成小孩子,杞人忧天了。”
盛音音为了让母亲彻底放弃让李麽麽陪嫁,温顺的莞尔一笑:
“娘亲放心,凡事,我自有分寸。”
她的母亲见她如此明白事理,连忙不住的笑着点头,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盛音音见母亲信了自己的话,也松了一口气,紧握着茶盏的手这才略微松快了些。
其实她之所以坚决不让李麽麽陪着她出嫁,并非是舍不得母亲失去臂膀,而是另有打算。
原来经过昨晚一夜思量,她的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便嫁到了静王府,她也宁可玉碎绝不瓦全。
她的夫君只能是那个忠肝义胆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闻不离,绝不会是这个养尊处优颐气指使的王孙公子静王。
到时若是这个静王执意要与她行夫妻之礼,她也只能舍了一条性命也要保全清白之身了。
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她又怎么肯带着李麼麽过去坏她的好事呢。
兴许是女儿突如其来的逆来顺受触动了做母亲的拳拳关爱之心,盛夫人忽然眼圈一红,用一种喑哑的嗓音说道:
“这门亲事,为娘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他是深受圣上隆恩的静王,又有你爹的顶头上司柳大人保媒,这门婚事就是想推也推不掉啊。眼下木已成舟,咱们也只能凡事往好处去想。再说,天下间的夫妻又有几对是真的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不过都是做出个举案齐眉的样子给外人看罢了。”
盛音音听到“心意相通”四个字,不由得鼻子一酸,红了眼圈。
她的母亲看不得女儿这样,垂下了眼帘。
是呵,她怎么会不懂女儿的所想所思所盼所愿呢。
想当初,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境地呢。
如今一晃二十载光阴过去,回头再看,虽然做不到同心同德,但到底还算相敬如宾,如此,也算不错了。
想到这儿,她强颜欢笑地宽慰道:
“病树前头万木春,终归人品不错,便是万幸了。”
盛音音心里只怕她再提李麼麽的事,连忙“嗯”了一声,想从床上下来。
她的母亲原本还想再说点儿什么,见她准备下床,也就不再多说,站起身,吩咐彩凤进来伺候。
丫头彩凤连忙端水进来,彩云和彩霞则跟在后头,手上拿着洗漱用的巾帕等物。
一时梳洗毕了,大家才来到外间。
只见铺着锦布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糕点果子,红红绿绿,都是她平素爱吃的。
她的母亲笑道:
“多少吃点,一会儿喜婆过来就没时间吃了。”
盛音音此时哪里有心思吃这个?
可看到母亲殷殷的目光,她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从离她最近的那盘子里拈起一块小点心,胡乱吃了几口,聊以宽慰娘亲的爱女之心。
而她的母亲,因为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因此也不勉强她多吃,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头充满了不舍。
才刚吃了一块,就听到小丫头来到门前通报:
“夫人,喜婆子来了。”
盛夫人知道这是绞面梳妆的时辰到了,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吩咐小丫头:
“知道了,你领她进来吧。”
说完,便起身牵起女儿的手,拉着她回了卧房。
很快丫头便引着三四个穿戴一新的婆娘进来了。
在这些婆娘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丫头。
各个捧着匣抱着盒,都是乘了大车一早从静王府赶过来伺候的。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院门外头传来了锣鼓声,接着便是笙箫细乐。
清音雅脆,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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