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梁坐在床边。
腹中绵延不断的拉扯使他疼的直不起腰,不得不将背部微微躬起才能觉得略好一些。
他想起幼时也曾经有过积食难消的时候,那时步羁师父交给过他一种捋背的方法可以减缓痛症。
于是,他凭着记忆中的方法按着脊背捋了几趟,顿时觉得腹中疼痛减轻了好些。
可是虽然疼痛减轻,但他心里知道这个法子只有一时之效,过不了多久,巨痛便又会袭来,那时怕是他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眼帘看了盛音音一眼。
她此时仍然端坐在妆台前面,手握玉梳,正在不断的梳理着垂至腰间的青丝。
她的身影袅袅纤纤,美的仿佛一副画一般。
唉。
齐梁看着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身影,默默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对待闻不离那样对待自己呢,照此情形下去,大抵永远都不会的罢。
想到这里,他有些泄气。
暗暗后悔不该为了哄她而让自己承受这无妄之灾。
可一想到她对闻不离的忠贞不渝,又让他的这种后悔瞬间消散。
为了得到像她那样坚贞之人的垂青,吃这么一点小小的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齐梁站了起来。
他探手将帷帐放了下来,翻身上床。
他先是将靠墙放着的锦被拿到床铺中央,像垒一堵墙那样将它摆好,接着又拿起一床锦被盖在自己的身上,侧身睡下。
刚刚躺好,腹中的巨痛就袭了过来。
这一阵疼痛比先前更加来势汹汹。
渐渐地从他的腹中漫至心口,很有一番摧心捣腑的威力;
他一边用手紧紧地捂着腹部来减轻痛苦,一边暗暗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得以在她发现自己的窘态之前躺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躺下之后,疼痛会减轻一些。
可谁知道这腹中之痛不似那些皮肉之苦,实在是撕心裂腑,很有不扯烂他的心肝脾胃不罢休之势。
方才在他心里已经消散的后悔之意,此时又冒出了头。
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后悔不该为了哄她而多吃那些饭食,而是后悔自己怎么没在吃那些东西的时候,耍上那么一星半点儿小花招,将那些吃不下的东西悄悄丢到桌子底下去呢?
唉。
后悔晚矣。
齐梁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伤害自身分毫的。
不消说今天晚膳时他不会一食而尽那些饭菜,即便他为了哄她多吃而将那些饭菜食尽,也根本不会为了保住刚在她面前立起来的神勇风范而不吭一声,早就唤了丫头们拿消食散来化解积食了。
如今他竟然会为了眼前这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小小女子损害自身,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难道,这就是俗语所云的“一物降一物”?
这几个忽然冒出的字让他心中一动,霎时间意动神摇,眼神不由自主地向红鸾帐外望去。
帐外那个影影绰绰的美人儿依旧端坐在妆台前面。
虽然看不清楚她在做些什么,但他的眼前却仿佛看到一张娇颜正对着铜镜凝目而视。
镜中的她眉目含情,唇角微扬,音容玉貌,如在眼前。
齐梁心绪万千,腹中的疼痛似乎也被这无边无际的思绪渲染而减轻了许多。
帐外的盛音音对齐梁的心思虽然一无所知,但此时此地,她的心思却同样并不平静。
她看似若无其事的坐在妆台前梳理着秀发,其实心里却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生怕齐梁会因为她今晚的鲁莽行径说出什么打趣的话来。
当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她悄悄地转过脸朝床上瞥了一眼。
当看到帷帐已经放下齐梁已经先行睡下时,她心里的不安才稍稍少了一些。
今晚的事着实让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她原本只是记挂着后日回门的事情才说出那番话的,谁知道竟然被他冷言嘲讽,若是只嘲讽她自己也就罢了,她也不想再与他争辩什么,可他话里话外都是冲着闻不离去的,既然这样,那她自然也只能反唇相讥了。
这些倒还没有什么,横竖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吵过,可要命的是她的这番嘲讽还未落地,那边就有一个毛贼现身说法,让她不得不信了他功夫不俗这个事实。
打脸之快,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让她既措手不及又羞愧难当。
她羞的是自己怎么就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非要说出那些轻视他蔑视他的话,怎么就不肯给他一丁点儿的好脸色,怎么就一遇着他就变得那么得理不饶人言语刻薄;
愧的是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那支利箭说不准真的会伤了她的性命;而她对于他的救命之恩怎么就没有说一个谢字,甚至连他拦下那只利箭的手有没有受伤都没有询问一句;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顿时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脸上也感到有些发烫。
其实她本不是一个爱挖苦人的人。
可自从嫁进王府,她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冷嘲热讽他一番。
说到底,这不过是因为她心里仍然恨他搅乱了她和不离哥哥的亲事罢了。
虽说这桩亲事不成不能全怪到他的头上,可若不是他强娶她进门断了她的退路,将来她和闻不离说不定还能旧事重提;
因此,她虽然知道破坏了她婚事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但仍然对他心存忿恨;也正是因为这么一丝深埋于心底的憎恨,才让她一遇着他便不能以平常心待他,总要挑剔一番方成。
唉。
思忖到这里,盛音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将手中的玉梳放回奁中,轻轻地盖上了奁盖。
之后,她缓步走至床边,将外衫脱下并且搭在衣架上放好;
接着,她蹑手蹑脚的走至床前,端起床边小方桌上的仙鹤烛台轻步走至房中各处,将燃着的灯烛一一熄灭。
最后才缓步回到床前,轻手撩起了帷帐。
帐中,齐梁安安静静的躺着,头上蒙着锦被。
盛音音本不想管他,由着他蒙头而睡。
可一想到今晚若不是有他救命,她现在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因此,就算她心中不大情愿,也到底还是伸出手去将他的被子往下拽了一下。
只是她的力气太小,锦被并没有挪动太多。
她没有多想,向前欠了欠身子,想将被子再往下拉扯一些。
可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到锦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停了下来。
心中想道:
万一自己的这点投桃报李之心被他误会是对他生了情,以后加倍无礼起来,自己反倒不好应对,于是,便直起身子,收回了探出去的手。
她将手中的烛台放到床边桌上,轻轻地躺了下来。
她仔细地听了听身旁,确信锦被之下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的掀起帷帐的一角,欠身吹灭了蜡烛。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盛音音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劳乏了一日,她浑身当真是一丝力气也没有剩下了。
可躺下之后,却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般很快睡着。
过了许久,她的神思仍然停留在今晚发生的那件惊心动魄之事上。
那枚利箭,那颗寒光凛凛的势必取她性命的箭簇,离她的眉心只有巴掌长的距离,若不是齐梁眼疾手快将它握住,如今她躺着的便不是软和舒适的床榻,而是冰冷无情的棺材了。
想到这里,她深深的出了一口气,用以缓解自己的心惊胆战。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她一下,仿若惊弓之鸟的她,手脚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心也“噔”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声低沉的“唉呦”声从身旁的锦被下传了出来。
“齐梁,你怎么了?”盛音音听到声音是从齐梁那发出的,心里的慌张一下子不见了。
可是等了半晌,齐梁都没有回答。
盛音音转头向身旁看了看,可眼前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
她心想:难道他是睡着了说梦话?
她屏气凝神,细细地听身旁的动静。
果然,一种极轻微的呻吟声从身旁传了过来。
“齐梁,你怎么了?”盛音音抬高了音调问道。
她想起了那支急速袭来的锋利无比的利箭。
莫不是他被那支利箭割伤了手,因被中暖和,这时才觉得疼了?
盛音音想到这里,“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又问了一声。
可齐梁仍然没有回答。
她的身旁仿佛没有人躺着一般,安静的可怕。
盛音音有些不放心。
她犹豫了一下,思忖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点着蜡烛看个究竟。
当帐子里亮起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将齐梁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了。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了一跳。
齐梁,那个白日里总是气定神闲的静王,此时正佝偻着身子,紧闭着双眼,满脸痛苦的捂着心口抖个不停。
盛音音心下一沉:“你怎么了?”
齐梁没有睁开眼睛,回答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没,没事……你睡吧。”
说完,他拉过被子,依旧将它蒙在头上。
盛音音还想再问,可话未出口便忽然想到晚饭时的情形,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我去让锦画她们拿些消食散过来。”
说着,她便要起身从床上下来。
可齐梁却连忙将她拉住。
只听他颤着嗓音说道:
“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盛音音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埋怨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风不风的做什么。”
说着又要起来。
齐梁看她执意要出去,只得强忍着巨痛,探出半个身子将她拉住,说道:
“不必出去,用这个就成。”
说完,他松开握着她的手,用力拉了一下床头的那根五彩丝绦。
一阵细小的铃声在房门外响起,很快,锦画和彩云两个丫头便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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