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南村,田埂上只剩稻茬。
吴坤拄着那根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枣木棍,一步一喘地往家挪。
七十三了,背像拉满的弓,喘气声风箱似的。
他年轻时在西藏当过汽车兵,退伍后给村里跑运输,一车一车把稻谷送出去,把砖瓦拉回来。
如今路修宽了,车却再轮不到他开,只剩一把骨头和每月八百块的老兵补助。
下午四点,村口小卖部的监控里,闯进五个半大孩子。
最大的才十五,校服外套反穿,帽子一压,口罩拉到鼻梁。
他们先笑,后推,再砸——
吴坤摆在门外的十箱土鸡蛋,连筐被掀进三轮;
那只下蛋五年的老芦花,翅膀被反拧,脖子一拧就断;
零钱罐砸碎,硬币滚进排水沟,像一串逃兵。
老人扑过去,棍子举到一半,被一只少年手推开,屁股墩坐进碎玻璃。
血顺掌心往下淌,混着雨,像淡红的漆。
22时05分,凌霄和白宇接到110转警:
“南村发生聚众抢劫,嫌疑人未成年,数额不大,情节恶劣。”
警车进村的路上,雨刷器刮不净雾,远光灯照出一地鸡毛和碎蛋壳。
吴坤坐在门槛,两手垂在膝间,指缝的血已结成黑线。
看见警灯,老人先笑,后哭,眼泪把脸上的血沟冲得发白。
“首长……我当过兵,没给国家丢脸,可今天……娃娃们抢我。”
那句话像钝刀,割得凌霄胸口发闷。
白宇把外套披老人肩上,顺手捡起地上一枚被踩弯的五角硬币,硬币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裂成两半。
少年们没跑远,躲在废弃砖窑里烤鸡。
火光照出他们尚未脱稚的脸,最大的叫赵佳栋,十五岁,父母离异,各组新家;
最小的是女孩,才十二,手里攥着半截鸡翅,油混着泥。
凌霄踹开窑门,风卷着雨扑灭了火。
孩子们第一反应不是逃,是抱在一起——像被狼群围住的羊,却忘了自己才是狼。
赵佳栋梗着脖子喊:“抢都抢了,能咋的?我还没成年!”
火光照出他左耳三枚钢钉,闪着冷光。
凌霄没拔枪,只掏出手机,亮出执法记录界面:“能咋的?把你们送进少管所,吃国家饭,睡国家床,听起床号。”
白宇把那只被拧断脖子的老芦花递过去:“先给它道歉。”
赵佳栋抿嘴,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突然“哇”一声哭出来,膝盖砸进泥水里。
其余四个孩子跟着跪,哭声混着雨声,像一群迷路的小兽终于看见笼口。
凌晨一点,警车往回开。
凌霄开车,白宇坐副驾,后座挤着五个**的孩子,双手被一次性约束带捆在前,像一串褪色的风铃。
吴坤坚持要送,他坐在救护车副驾驶,怀里抱着那只死去的芦花鸡,鸡头软软垂在他臂弯。
车灯照出前方雨幕,老人突然喊:“停车。”
他下车,走到警车后窗,抬手,颤颤巍巍敬了一个军礼。
“孩子们,车里冷,把背挺直,别弯腰。”
赵佳栋愣了半秒,猛地挺直脊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努力抬头。
凌霄从后视镜看见,那一秒,他像看见三十年前的新兵连。
白宇低头,把执法记录键悄悄关掉,轻声说:“凌队,回所里给他们泡杯热牛奶吧。”
凌霄“嗯”了一声,油门却松了,车速慢下来,像怕惊扰什么。
天快亮,雨停了。
南村的小卖部重新搭起简易棚,吴坤把剩下的碎鸡蛋壳扫进簸箕,倒进堆肥坑。
棚外,凌霄和白宇带着五个孩子搬砖、和水泥,帮老人修被踹坏的货架。
赵佳栋用袖子擦脸,留下一道泥印,他小声问吴坤:“爷爷,我以后能来给您打工吗?不要钱,给口饭就行。”
老人没抬头,只把一把新扫帚塞到他手里:“先学会扫干净自己弄乱的地。”
扫帚柄上,一枚崭新的五角硬币被透明胶粘在中间,闪闪发光。
凌霄站在远处,看晨光把老人和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根重新立起的桅杆。
他摸胸前的警徽,金属边割了指腹,血珠很小,却烫得他发颤。
白宇递来创可贴,轻声笑:“又见血。”
凌霄摇头:“这次是新的,疼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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