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皇宫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下,只有外围宫墙巡夜的侍卫还在巡逻。
青云殿烛火通明,附近不见侍卫也不见宫女太监,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梁木中间镶嵌一颗巨大的明珠,熠熠生光,底下是雕刻着满屏青竹的石壁,石壁前放着一张棋桌,有两人端坐着。
“好久没与国师下棋。”周帝捏着一枚棋子乐呵呵地说。
宗朔一只手撑着下巴,并不回话。
这时有两人蹑足进入了殿中,正是狸猫换太子的二人。
男人和车夫单膝抱拳跪在周帝面前,“参见陛下、国师。”说完解下胸前的包袱,双手伸直将包袱中的灵子给二人看。
宗朔率先起身,他将包袱放在八仙桌上,动作说不上有多轻柔,甚至是有点粗暴。
实在是不愿再和周帝下棋了,臭棋篓子一个不说,还喜欢耍赖。
周帝也放下了棋子踱步来到了桌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桌上的孩子,“是谁家的孩子?”
“是沈国公府的。”二人起身,站在周帝身后。
宗朔眼角瞥了眼棋盘,只当不知道周帝动的手脚,拍了拍灵子的脸颊,试图叫醒他。
“国师一句话可是让沈国公抱不了孙子了。”周帝叹了口气。
“那就还回去吧。”宗朔淡淡地说。
周帝假笑两声,只当没听见。还是不可能还回去的,留这孩子一条命已经算是仁慈了,出生时有这样的天象,大周建朝几百年来哪怕是皇子都没有过,如果真应了国师的预言,此子将会覆灭大周,而他没有在异端出世时就动手,恐怕他将成为大周的罪人。
周帝眼里闪过杀意,虽然他不喜杀戮,但关乎大周存亡的事情,他也不在乎手里是否还有个孩子的血。
沈镜吾在宗朔不算温柔的拍打下醒了,婴儿的皮肤娇嫩,半边脸已经有些红肿。
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左边站着的男人虽然面无表情,但面容却异常俊美,目光流转之间竟然透出淡淡的金色,称得上是貌若神祇。
而另一个男人瞧着年纪大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虽然面上笑吟吟的,眼里却有杀气。
这是什么情况?谁会想杀一个刚出世的婴儿,难道和他的父母有仇?不过左边的男人长得实在好看,他上辈子就喜欢这样的,就是可惜等他长大了,这男人估摸着都要有孙子了。
沈镜吾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发现他躺在硬邦邦的桌子上,头顶的横梁上雕刻着凌乱的线条,似乎是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看不真切。
刚出生的婴儿实在脆弱,沈镜吾连脖子都没力气转动,他半垂着眼继续观察这两个男人的穿着,那个笑吟吟的男人身上穿着墨色衣服,上头有金线绣成的龙,这是皇帝?另一个看不出来身份,能和皇帝站一起的想必身份不会低。
“此子……”周帝有些迟疑,灵子怎么不哭?他的皇子出生时自己也去看过,每一个不是哭就是睡。
“灵子早慧。”宗朔解释了一句。
周帝看着桌上婴儿滴溜乱转的眼珠,皱眉道:“这瞧着不像早慧,倒像是生而知之。”随即又纡尊降贵地打开了包袱,“不知灵子是男是女。”
沈镜吾不动声色,等包袱完全打开,一抬腿便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泡童子尿释放了出去,而宗朔早已退后了一大步,躲在周帝身后。
周帝勃然变色,旁边待命的男人立即上前拿起八仙桌上的茶杯倒扣在沈镜吾的两腿之间,而周帝胸前那条金龙已经有些湿哒哒了。
沈镜吾:……
宗朔:……
车夫:头儿这马屁拍的真好!
眼见周帝眼里杀意越来越重,沈镜吾嘴一张便开始哭嚎,反正他现在还是个小婴儿,根本控制不住啊。
周帝恶狠狠地一拧眉毛,“你先养几天,等朕过两日安排好人立刻送走。”就这性子留在身边不得闹翻天,还是赶紧送走吧。
周帝偏头看向宗朔,身旁没人,这才发现宗朔躲在自己身后,怒哼一声,临走前阴恻恻地看了眼狂哭不止的灵子,随即带着两人走了。
大殿内只剩下了一站一躺的两人。
宗朔面上冷淡,鼻尖传来一股尿骚味,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嫌弃。
沈镜吾哭得脸都红了,四肢乱舞,倒扣着的茶杯咕隆咕隆滚动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哭声戛然而止,经过这么一场动作,沈镜吾只觉得饿得厉害,身下湿哒哒的也很难受,可他努力良久嘴里也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宗朔看着他愣眉愣眼的样子,嗤笑一声,抬了抬手,有一隐在殿内暗处的劲装打扮的男人上前。
“天枢,把他弄下去洗干净,找点吃的。”宗朔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找奶娘,死不了就行。”
毕竟这孩子是偷来的,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是传出去,沈国公必定心存疑虑找上门来。
“是。”男人应声,捏住还没有被尿湿的地方,将沈镜吾一裹,夹在腋下便走了,显然也是有些嫌弃的。
沈镜吾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一个个的是不是都忘了他还是个脆弱的婴儿,这么粗暴。抓他来的人是皇帝吧,衣服上有条金龙,眼里明明对他有杀意却没动手,还叫他灵子。这一辈子似乎不是很安全啊,总觉得自己卷进了什么阴谋,他心里暗忖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被囫囵洗了个澡的沈镜吾穿了个小肚兜又回到了青云殿。
宗朔已经换上了亵衣,衣襟没有系劳,露出一片健硕的胸膛,他正半卧在窗边的美人塌上看书,一头青丝散落在身后。
天枢将沈镜吾放在塌上,让他背靠着宗朔的腿。
宗朔周身一冷,视线从手上拿着的书移开,拧着眉毛问:“你送我这来?”
“属下不知道他吃什么,把肉放他嘴边也不吃。”天枢一板一眼地说,“大人先看着他,我去抓只母狗给他喝奶。”不能找奶娘,有奶的狗总行了吧。
宗朔:……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天枢的关怀太少,才让这大个子这么不通人事。
沈镜吾的心里也在默默流泪,日子好艰难,他能活着长大吗。
因为肚子太饿,更加没什么力气,沈镜吾的脑袋耷拉着,一扭身子贴着宗朔倒下了,既然没饭吃还是睡觉吧。
“搞点米汤就是。”宗朔也不愿意在这孩子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毕竟以后这孩子会……
天枢应声出去了,宗朔长臂一伸,将沈镜吾捞到自己怀里,一只手在他的脖颈处摩挲着,“沈镜吾。”
沈镜吾骤然睁开了眼睛,又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明,哪有婴儿早慧能早慧成这样,那不是被人夺舍吗,于是强定心神咿呀了两声,背后汗津津的,耳边响起自己狂跳如雷的心跳声。
宗朔好似被他这副表情取悦了,面上带着愉悦之色轻笑了两声,“以后你就叫沈镜吾吧,窥镜而吾自省之,我一直觉得是个好名字。”
一直?他们之前见过吗?
沈镜吾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危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是任人宰割的婴儿才有这种感觉,总觉得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和那块黑色石头好像,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不管这男人再怎么危险,沈镜吾知道自己目前还是要靠这个男人活下去,貌似那个皇帝已经对他动了杀意,而这个男人好歹还会给他喝米汤让他活着。
就这样过了五天,这五天里沈镜吾喝的都是米汤,天枢倒是给他找了只刚生完小狗的母狗,但沈镜吾的羞耻心让他做不到趴在母狗身上嘬嘬喝奶,于是每天宁愿喝米汤,进食的时候心里还会偶尔惆怅两句,不知道喝米汤会不会长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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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深夜,冷月高悬,天枢抱着熟睡的沈镜吾出现在皇宫东侧的角门处,周帝已经安排好了人和车马等着,有两个男人正倚靠着车辙等待。
天枢来到二人跟前,颔首致意,“龙贰,龙拾叁。”
这二人正是将沈镜吾抱来的那两个男人,也是周帝手里龙卫的一员。
二人身体站直,抱拳回礼,视线却飘向天枢身后,“国师怎么来了?”
还不等天枢回头张望,宗朔已经到了身边,“我和你们一起去,灵子的住处有些讲究,需要我安排过。”
二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事情周帝知不知晓,龙贰使了个眼色,龙拾叁了然于心,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
“既然如此,属下再派一辆马车,国师可先走一步。”龙贰垂着眼帘说道,身子微微前倾。
“可。”宗朔颔首,先一步上了马车。
马车看着不起眼,内里却极大,车身是由打磨过的金丝乌楠木制作,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内部没有过多装饰,窗牑被一帘京蓝色帐幔遮挡,靠车壁设有长椅,上面铺有软衾,马车中间有张紫檀茶几,上有一套棕瓷茶具和一个鎏金熏香铜炉。
宗朔坐在正中间,天枢在右边落座,将襁褓中的沈镜吾放在腿上。
龙拾叁将车门关上,自己则是跳上马车坐在外头,两条长腿一条悬挂在车边晃悠一条半弯着。
他吹了个悠长的口哨,两匹油光水滑形体健壮的枣骝马鼻中喷出一口白气,迈步向前,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城中街巷早已没了人,只有车轮辘辘和马蹄哒哒声回响着。
沈镜吾悠悠醒转,周围与平时醒来不同的场景让他眼神亮了几分,他这是已经被送走了?不错不错,自从他上次尿了周帝一身之后,周帝时不时就来宗朔这儿逛一圈,经常是目光凌厉地看着他,沈镜吾不愿意面对这种上位者的威压,每天只有喝米汤的时候醒着,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大人怎么也来了?”天枢打开襁褓,抓着沈镜吾的双腿抬起,扫了一眼襁褓还是干的,这才重新包上。
宗朔看着他的动作,调笑了一句,“灵子应该管你叫声阿爹。”
“大人。”天枢露出愕然之色,“沈国公会杀了我吧。”
宗朔自顾说道:“沈国公府刚出世的孩子已经夭折了,灵子是路边捡来的,你可要记住了,再说了,你以后也不会娶妻生子,照顾这小子这么久,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喂大,叫声爹怎么了,他要是听得见有良心,以后自然会孝敬你。”
天枢挠了挠额头,好像有哪句话不对。
沈镜吾嘴唇抿得紧紧的,这是在点他吧?
宗朔大马金刀地坐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来,把孩子放这儿。”
“大人,你想做什么。”天枢迟疑地问道,不怪他谨慎,这短短五天里大人时常耍弄这孩子,甚至在孩子熟睡时还扒拉孩子眼皮,硬生生把人家闹醒,等孩子一哭就塞他怀里。
“嗯?”宗朔不耐烦地剜了天枢一眼。
天枢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多问,毕恭毕敬地将孩子轻轻放在他腿上。
宗朔满意地点点头,将包着沈镜吾的襁褓竖在自己胸前,一只手紧箍着,另一只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书籍内里泛黄,但纸张并无破损折痕,可见这是一本保存完好的古书。
沈镜吾瞪着一双死鱼眼望着车顶,他几乎是整个人悬空被宗朔抱着的,而他又没有什么力气,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脖子立都立不起来,于是脑袋向后一仰靠在宗朔的颈窝,一偏头看见近在眼前的莹白耳垂,心里暗道机会来了,直接张嘴叼住,装作饿的不行要喝奶,大力地吮吸着。
“嘶——”宗朔将头后仰想躲开,无奈沈镜吾怎么也不松口,他便将书放在腿上,而后直接捏住沈镜吾的腮侧,迫使他松开嘴。
沈镜吾的嫩脸被捏得生疼,双唇也被挤成小黄鸭一样的嘟嘟嘴,他立即识时务地松开,看见宗朔被他吸得充血的耳垂忍不住笑了。
谁叫宗朔老是趁他睡觉的时候作弄他,君子报仇五天不晚!
宗朔嫌恶地拿出帕子,狠狠地擦去耳垂上的水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完了。”
沈镜吾不以为意地砸吧砸吧嘴,倒是天枢扑哧一声笑了,见宗朔扫来一记冷眼,立即低头捂住自己的嘴,只是肩膀还在轻微耸动着。
宗朔闭了闭眼,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而后将那本古书放在沈镜吾面前。
破天剑法?
武林秘籍?
沈镜吾打了个激灵,咿呀两声。是他错怪宗朔了,这个人虽然喜欢戏弄他,但是人还是好的,这不就给他送秘籍来了!
于是沈.墙头草.镜吾立即亲昵地蹭蹭宗朔的颈窝,还连连亲了好几下。
“小东西,你还挺识货。”宗朔挑眉,“这可是好东西,本来我是想送与你的,但你刚刚那一遭让我后悔了。”
一个大男人,小气成这样,送出去的还要收回来,鄙视你!沈镜吾看着宗朔依旧通红的耳垂,思考着要不要再来一下。
宗朔好似知道了他的意图,直接将襁褓一抛,扔到了天枢怀里。
天枢轻巧地接住,熟练地将孩子横抱着,甚至还左右晃了晃,“大人,你以后可不能这么抛了,我听人说这样孩子会变傻。”
“他还不傻?”宗朔反问,而后将手里的剑法也扔给了天枢,“这个你替他收好。”
天枢接住剑法并不细看,随意塞到怀里,“镜吾多聪明啊,他还知道报仇呢。”
沈镜吾咧开嘴咯咯笑了两声,给宗朔递了个挑衅的眼神,而后在天枢的摇晃下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宗朔:“……”胆子真是肥了。
忽然,宗朔眉宇冷了几分,没有温度的视线直直看向还留着一条缝隙的车门。
坐在外头的龙拾叁听见马车里的笑声忍不住靠得更近,略微偏头,竖着一只耳朵细听,想探听到国师口中的好东西是什么,却感觉脖子有些痒,他伸手一抹,血腥气直冲鼻尖。
血?
龙拾叁瞳孔猛地一缩,细细在出血处摩挲,一道浅浅的伤痕横在脖子中间,离他的喉结只有半寸。
这是……国师的警告?
龙拾叁赶忙坐正身体,不敢再探听。
伤口再深半寸或是再宽半寸,只怕自己就要血溅当场了,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留下一条小小的伤痕,且国师还坐在马车里,并不知道他坐在靠左还是靠右,如此实力,实在可怖。看来他起码得等国师离开,才能将此事告知陛下了。
漆黑的夜幕下,城门旁的小门大开,一辆马车悠哉游哉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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