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岩城。
这三日沈镜吾带着段灼夜夜都去不夜宫,一是让连欢不用再接客,二是夜里偷摸着去给雷显送吃食,三日下来,几人关系都亲近不少,沈镜吾也从连欢口中问出了安君尚的消息。
连欢虽没见过安君尚,但从楼里的姐妹那儿听说过,安君尚比寻常成年男子要矮上大半个头,相貌寡淡,与人说话时三句不离草药,就连夸人都用草药做比,是个有些魔怔的人,每回来先是在大堂巡视一圈,与相熟的姑娘说话,之后便同钟毓去了二楼,直到天亮才走。但如今已经好几日没人见过安君尚了。
沈镜吾听到钟毓这个名字时相当诧异,这人不是秦三的相好吗,怎么又同安君尚扯上关系,便追问了一句此人如何。
连欢细想了一番,只道是个好人,就连能给她递来外头消息的娘子也是钟毓从中牵的线。
这个消息让沈镜吾陷入沉思。
从那夜的情形来看,钟毓绝不是秦三的人,难道她是秦知训的人?抑或是皇太女安的探子?如果她真是秦知训的人,便说明秦知训与秦本昌并不是全然一条心的,他或许能在这中间寻得一个契机。
之后他又赶去雷显告知的五味酒馆,却是生意兴隆,门口挤满了人,让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与段灼一直呆到天黑,门口的人逐渐散尽,才同掌柜说上话。
掌柜其貌不扬,两撇八字胡,一双眯眯眼,瞧着面善却又精明,但等沈镜吾说出雷显给的暗语后,他一脸惊讶,指着高挂着的牌匾道:“公子,睁大你的眼睛瞧瞧,我这是五味酒馆,你要没有五味的酒,你是来砸我招牌的吧!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被赶出来的沈镜吾:?
他疑心是不是雷显记错了,夜里又去找了雷显,但雷显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不可能记错,他在一月前才刚与此处的探子通过信,沈镜吾又拿着雷显的亲笔再次赶往五味酒馆,信还没掏出来呢,他和段灼又被赶出来了。
接连两遭,沈镜吾终于觉出味儿来了,掌柜这是顾及着什么,难道是有人在监视酒馆?但不论如何,眼下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他只能靠着元劲兄弟俩以及沈同恩帮着打探安君尚的下落。
这日正是沈镜吾与元劲约好的日子,他心里装着事,天还没亮就醒了,见段灼睡得正香便没叫他,自己泡了壶茶,站在窗边远眺。
不想从楼上倒挂下一个人,恰好与沈镜吾脸对着脸,吓得他一激灵,连手中的热茶都洒了大半,差点就要出手,来人见他脸色不对,忙喊道:“小弟,是我!”
沈镜吾眯了眯眼,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往旁边挪了一步。
沈同恩翻身进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有要事要与你说,吓着你了。”
“什么事?”沈镜吾将茶杯搁在窗台上,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沈同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那日的林秀才你可还记得?”见沈镜吾点头,他叹息一声,“他死了。”
“……死了?”沈镜吾一时愣住,“是秦知训杀了他?”
沈同恩摇摇头,“他住在城西巷子,无父无母,只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昨夜他的宅子突然起火,还没等救火队赶过去,便烧得只剩个空壳了,人也烧得漆黑,但从他脖下的麻绳来看,应当是自裁。”
这消息实在突然,从那日的情形来看,林秀才是个十分刚强的人,哪怕十指尽断也不肯在秦知训面前低头,这样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上吊死了呢?
“他奶奶呢?”沈镜吾问。
沈同恩声音很低,“也死在这场火中。”
沈镜吾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是在为两条人命而惋惜,还是在为少了一条扳倒秦本昌的罪状而可惜。
“会不会是有人以他奶奶的命相逼?”沈镜吾猜测道。
他还是不信林秀才会在督察官员来顺城的前几日上吊身亡,他只要再等几日,就能将受到的迫害公之于众,给自己寻求一个公道,可他竟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就这么抛下他的奶奶赴死了?
沈同恩缓缓吐出四个字:“死、无、对、证。”
沈镜吾默然,可不就是死无对证嘛,但他仍不死心,追问道:“那把火可有蹊跷?”
“还在查验中,但火是从老人家屋中起的,不论是有人纵火还是老人家自己失手,都有说头。”沈同恩道。
沈镜吾眉毛拧成一团,这事儿究竟是谁动的手呢?但凡是那日见过秦知训如何指使人折断林秀才十指的人,怕是都会觉得是秦知训暗下杀手,都说人死债消,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此,若是林秀才死了,还有谁会再深究此事呢?
顺城的水太深,自己若牵扯进去,只怕人没找到,还得搭上一条命,在老皇帝十五年的试探下,沈镜吾深谙保命之道,纵然觉得世道不公,可他又能帮着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在这个时代毫无优势,不会做生意,不会写文章,甚至连种田都不会,就算做个土匪,还得小心着不能暴露异能。
就连此番来顺城所花费的所有银子,都出自段灼的腰包,要是没有段灼特意与他偶遇,他这一路上怕是风餐露宿,更别说进不夜宫一掷千金了。
沈镜吾眼神暗淡,这样一想,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
他闭了闭眼,压下这一瞬涌起的脆弱情绪,问道:“三皇子何时进城?”
沈同恩并未察觉他的不对劲,遥遥看着天边飘荡的雾气,“今日午后,与你说完我便会同陈老出城,等到午后与一众人马一道进来。”
沈镜吾点点头表示知晓,他并未同沈同恩细说那夜与雷显交谈的内容,甚至连连欢的存在也没提起,而沈同恩好似猜到了大半,也不曾主动问起让他为难,想起自己这三日在不夜宫碰的壁,沈镜吾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沈同恩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什么事是不能和二哥说的?”
沈镜吾从未叫过一声二哥,实在是叫不出口,事实上他对沈同恩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就是他亲弟弟这一点非常不解,更是疑惑沈同恩这拳拳的爱护之心,他们不过才认识几日。
不过他现下要求人办事,想了想,尴尬地轻咳一声后,他用有些不自然的语调道:“二……哥,你能否帮我办件事?”
沈同恩瞪大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同时鼻头一酸,眼里竟立即泛起了泪花。
“哎哎哎,别哭啊。”沈镜吾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来回踱步,一时想伸手替他拭泪,一时摸索全身寻找手帕,一时又转身想去内室拿面巾,最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道:“你不想办就不办,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不行。”沈同恩背转身去,用手心按在双眼的位置,挤出眼泪,又用袖摆擦了擦脸,才转回身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待这边事情了了,随我回京都吧,你不知道母亲有多想你。”
“我……”沈镜吾犹豫良久,还是没应下,等这边事情了了,他还得回岩城呢,叁叔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看着沈同恩逐渐暗淡和哀伤的眼神,他顿了顿,妥协道:“这边事情了了我得回岩城一趟,我本就是来寻医问药的,若是岩城事情也了了,我可以回京都。”
沈同恩猛地抬头,眼底泛起一抹惊喜之色,急急道:“你放心,今日午后,待我的人马进城,我便将你要找的人的消息散下去,一定替你找到!”
“这是我要求你帮我办的第一件事。”沈镜吾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得寸进尺了。
但沈同恩显然不这样想,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意,能让自己办事,这才说明小弟将自己当成亲二哥了,他语速飞快地问道:“还有何事?我一定替你办到!”
沈镜吾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让你去不夜宫替我赎一个人。”
沈同恩表情瞬间僵住,呆愣在原地,不夜宫是何地,那是名震顺城的青楼楚馆啊,小弟让自己去那儿赎人,也是,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
沈同恩想起沈家家规中那一条男女均不许与娼妓同席,还是劝道:“小弟,不是我扫兴,家规中有一条不许与娼妓同席,你就是替那女子赎身了也不能纳进后院,若是,若是你实在喜欢,我偷偷帮你置办个宅子,你养在外头,但不能让父亲母亲知道是我替你办的,否则我得挨一顿家法。”
沈镜吾听了前半句就想打断,奈何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多次张嘴想解释都被沈同恩摁下了,直到沈同恩一席话说完,他才没好气地道:“你想什么呢,那人或许是你查劫银案的关键。”
“你,你是为了二哥办差。”沈同恩感动得一塌糊涂,连沈镜吾为何之前不说都不在意了,又或者说他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沈镜吾也想起了这一茬,忙把他从雷显那得到的消息与沈同恩解释了一遍,最后强调因连欢还不信自己,他才想着将她从楼里赎身出来再说,不是不信沈同恩。奈何赎身这件事实在不容易,这世上竟有银子都办不成的事儿,他没辙了,若是强行带出,这便是一个把柄,这才想着让沈同恩去。
沈同恩面上也瞧不出来信没信,点头道:“我明白,这件事我来办。”转眸之间满是难言的苦涩,小弟还是不信他。
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苦中作乐地想着:无事,小弟总有一天会回京都,会认祖归宗,会真心地叫自己一声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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