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区走廊的空气仿佛凝滞，弥漫着消毒水和无声的紧张。
李默刚从倪惜的病房出来，眉宇间压着沉沉的忧虑，一抬眼，就捕捉到走廊尽头那个徘徊不定的身影。
倪逊。
他显然来了有一会儿，几次试探性地想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但门口伫立着的两名保镖身形魁梧，目光锐利如鹰，构筑起一道无形却绝对森严的壁垒。倪逊与倪惜的关系本就疏离，更不常出现在这里，保镖自然不会放行。他显得有些焦躁，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踌躇，像一头困兽，在安全的距离外徒劳地逡巡。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万一倪逊冲动之下，当着保镖甚至其他医护人员的面，又提起要捐肾给倪惜的事情…真让人头疼。
李默眼神一凛，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不容置疑地截住了倪逊的视线。
“跟我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便走向走廊另一端专为贵宾准备的会客厅。
倪逊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跟了上去，脸上混杂着不甘和一丝急切。
会客厅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水晶吊灯洒下清冷的光，映照着昂贵的皮质沙发和光洁的大理石桌面。李默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审视着倪逊，正要开口警告他谨言慎行。
然而，没等李默出声，倪逊却抢先一步，从随身的文件袋里迅速抽出一份报告，直接拍在了李默面前的茶几上。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倪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指着那份报告：“看清楚了，配型报告。我的肾，完全符合大姐，高分辨率HLA配型，六个点位，五个吻合，成功率非常高！”
李默的目光落在报告上醒目的医院标志和详细的配型数据上，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像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倪逊脸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血脉深处的真相。
这怎么可能？！
倪逊和倪惜……他们名义上是堂姐弟，但倪逊的父亲倪威，和倪惜的父亲倪深，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理论上，堂兄妹之间的配型成功率虽然存在，但像报告上显示的如此高度吻合，在医学上绝非普遍现象。
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强烈冲击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冰冷地缠绕上李默的心头：倪逊……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这个猜测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倪惜母亲早逝，倪深当年……李默的思绪飞快地回溯着倪家那些讳莫如深的陈年旧事，眼神深处翻涌着惊疑不定的风暴。
但他扼住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此刻不是深究这个惊天秘密的时机，更不适合在倪逊面前表露分毫，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李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所覆盖。他拿起报告，目光在那关键的数据上又停留了几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报告推回给倪逊，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掌控感，听不出丝毫波澜：“报告我看到了。有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的逐客令清晰而冰冷。倪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李默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更显压迫的眸子注视下，最终还是一把抓起报告，转身重重地拉开了会客厅的门，带着满腔的不解和憋屈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李默眼中那强行维持的平静立刻碎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疑虑取代。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下属的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马上给我查倪逊的身世，尤其是他出生那一年，宋萍怀孕前后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
他必须知道，这份惊人的配型报告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颠覆性的家族真相。
就在李默刚结束通话，气息尚未平复之际，病房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他抬眼望去，只见倪威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倪家老太太，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走来。老太太显然得知了倪惜住院的消息，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心疼，坚持要亲自来看望她的长孙女。
李默的眉头瞬间拧紧，他对倪威没有半分好感，此刻更因心中那个惊疑不定的猜测而对倪威充满了冰冷的审视。他面无表情地迎上去，目光如冰锥般扫过一脸尴尬和讨好的倪威，
李默直接对老太太说：“珍珍在里面休息，您如果要进去的话，需要小声一些。”
倪老太太并不惊讶于这样的冷漠，对于李默来说，她大概是一个很可恶的巫婆。
“知道了。”老太太急着看孙女，爽快应下。
李默侧身让开病房门的方向，留出老太太进去的通道。
然而，当倪威也想顺势跟上时，李默高大的身躯却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精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在外面等。”李默的声音不高，却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冰冷的眼神，足以让倪威瞬间噤声，讪讪地缩回了脚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老太太被护士搀扶着走进病房。
病房内，光线柔和。倪惜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到床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上倪惜冰凉的手背，浑浊的老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的珍珍啊……”老太太哽咽着，声音充满了痛惜，“怎么会弄成这样……”
这是她倪家的长孙女啊！在第二个孙女倪想出生之前，倪惜是倪家毫无争议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老太太还记得她幼时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模样，记得她骑在自己膝头撒娇的时光。如今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缠绵病榻，形容憔悴，老太太只觉得钝痛难当。
渐渐地，哭声止歇。老太太转头看向李默，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寒如冰刃：“你当初执意要娶珍珍，我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现在看来，我当初真是没看走眼，你绝非良配！”
李默未料老太太竟能倒打一耙。他耐心有限，但陪老人家磨牙的本事尚存，闻言亦勾起一抹十足嘲讽的冷笑：“说话要凭良心。原本身强体健的人，何以至此？旁人或许不知，老太太您难道也不清楚内情？当年倪惜捐肾救父，倪家可是买了好大的版面宣扬！一边夸她是大孝女，让全岛皆知倪家出了孝女典范，背地里呢？”他逼近一步，字字如刀，“对她好一通算计！拿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李默向来百无禁忌，从不懂何为“嘴下留情”。老太太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哆嗦着发白。
“老太太。”李默的声音冷得掉冰碴，“倪伯父临终前，为何执意将公司股权悉数转给倪深？当真只因倪惜是女儿，而非儿子吗？”
倪老太太佝偻的脊背猛地一震！原本握着倪惜的手，也如同被烫到般，骤然松开！
李默将这一切细微变化尽收眼底，趁势追击：“您还不知道吧？珍珍怀孕了。”
“轰”地一下，倪老太太的脸色彻底惨白如纸，她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身体剧烈摇晃，几乎坐不住，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珍珍……珍珍她……”
李默跨步上前，稳稳扶了她手臂一把，让她勉强找到支撑。老太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进李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你说的……当真？”她双眼血红，咬着牙问。
“若有半句虚言，明日便叫我破产。”李默答得斩钉截铁。
倪老太太戒备心极重：“我不信你！我要听珍珍亲口说！”
李默目光扫过床上无知无觉的人，心口钝痛：“您看她现在这样子，能亲口告诉您吗？”
老太太心中已信了大半。关于倪惜的事，李默从不开玩笑，也绝不容旁人拿倪惜玩笑。
“保得住吗？”她问出这话时，声音发虚。倪惜的身体状况人尽皆知，这样的母体，如何孕育健康的孩子？
李默凝视着倪惜平静的睡颜，声音低沉而沉重：“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如果再让她失去这个孩子……”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恐怕，就再也留不住她了。”
一股寒意从老太太脚底窜起，倪惜自杀的事情，李默未曾瞒她。
“你既告诉我……”老太太强自镇定，恢复了几分当年辅佐倪家三代练就的精明，“必有所求。说吧，需要我这老太婆做什么？”她深知李默的脾性，若非有所图，关于倪惜的消息，他定会捂得严严实实，岂会轻易透露给她？
“捐肾。”李默吐出两个字，清晰冰冷。
倪老太太瞬间如遭雷击，愕然仰头，只看到李默线条冷硬、不带一丝温度的下颌。
“您来探望珍珍，这份情，我承了。”李默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听闻倪叔叔近来日子颇不好过，我深表同情。不过生意场嘛，有得有失。只要命还在，总有翻盘的机会。”
命……倪威欠下的债，会有人来索命吗？已经失去一个儿子的老太太，不敢深想。
“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发颤。
李默直视着她惊惶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倪家，拿一个健康的肾来换。倪叔叔欠下的所有债务，我都可以替他处理干净。”
轰隆——
耳边仿佛惊雷炸响！倪老太太眼前发黑，瞬间将她拽回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充满绝望与算计的雨夜……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倪家老宅的玻璃窗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噼啪声。客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比窗外的风雨更压抑。
倪赫被确诊为晚期肾衰竭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击垮了这个表面光鲜的家族。
倪老太太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素日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愁云。她环视着坐在下首的倪家众人，次子倪威坐立不安，眼神躲闪，女儿捏着手帕，不时擦着眼角的泪水。几个孙辈，都沉默地低着头。
“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威严，却难掩沙哑，“你们大哥的情况等不起了。亲属**移植，是……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她刻意强调了“亲属”二字，目光扫过倪威和倪莉。
一阵难堪的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倪赫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倪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搓着手，脸上堆起为难：“妈……不是我不愿意，您也知道，我这血压一直不稳，心脏也……医生说我这种情况，根本不符合捐赠条件啊！”他语气恳切，仿佛无比遗憾。
倪莉立刻接腔，带着哭腔：“妈，我身体本来就弱，现在又是单亲带着孩子……我要是倒下了，孩子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凉一片。
绝望和一种被亲人背弃的冰冷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老太太的心。她没想到，到了生死关头，竟无一人愿意站出来。
就在客厅里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老太太几乎要心灰意冷之际。
那个角落里的身影，动了。
倪惜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点看傻子般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纤细的手臂，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那么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去配型。”少女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死寂，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潭。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还有倪威和倪莉眼底深处那抹飞快闪过的、令人心寒的算计。
那个雨夜，倪惜举起的手，像一个烙印，深深烫在了倪家每个人的心上，也烫在了命运冰冷的转盘上。她用自己的一个肾，为父亲短暂地续上一年的寿命。而倪家，则用铺天盖地的“孝女”宣传，掩盖了那晚客厅里令人齿冷的推诿与算计。
此刻，在倪惜的病床前，听着李默冰冷地提出“拿一个健康的肾来换”，看着床上昏迷不醒、被他们当年“孝举”彻底毁掉的孙女，老太太仿佛又听到了那夜的惊雷，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命运的轮回，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将报应狠狠地掼在了她的面前！
李默……你好狠的心，吓死老太太算了。
他开玩笑的，老太太当真就好了，大家别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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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命运回旋（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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