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码头的晨雾比老城区更浓,带着咸腥的海风,黏在人皮肤上像一层薄冰。陆沉站在3号仓库的铁门前,指尖划过锈蚀的门牌号,铁皮在雾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这里早已废弃,围墙爬满了野藤,铁门的锁链上积着厚厚的灰,看起来至少有十年没人动过了。
“陆队,查到了,”小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3号仓库在1998年之后就归雾川市水产公司所有,但实际上一直空置。有意思的是,水产公司的前总经理是张启明,就是当年负责走私案收尾工作的副局长。”
张启明。陆沉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凉意。他想起父亲旧卷宗里,张启明的签字总出现在关键节点,当时只当是正常流程,现在想来,处处透着刻意。
“还有,”小李补充道,“姓林的医生查到一个可疑人物——林国栋,以前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二十年前辞职开了家私人诊所,十年前突然关门,人也失踪了。档案显示,他和钟慎是朋友,经常去‘慎德堂’喝茶。”
外科医生,懂人体结构,与钟慎交好。陆沉的手指在铁门把手上顿住,林国栋会不会就是钟宇口中的“林医生”?他有足够的能力伪造颈部伤口。
“查林国栋的下落,重点查1998年和十年前的行踪。”陆沉挂了电话,从工具箱里翻出撬棍,插进锁链缝隙。铁锈簌簌落下,伴随着一声脆响,锁链断了。
仓库里弥漫着霉味和海水的腥气,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出光柱,光柱里浮动着无数尘埃。陆沉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堆积的木箱,箱面上印着模糊的“水产”字样,大部分已经腐烂,露出里面的稻草。
他走到仓库深处,发现墙角有块地面颜色比周围深,像是被人翻动过。蹲下身拨开浮土,露出一块木板,木板下是个半米深的土坑,里面放着一个铁皮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账本和一个牛皮纸袋。账本上记录着1998年的交易,每一笔都对应着古董的名称和价格,最后一页写着“余款未清,待红月时交割”。
牛皮纸袋里是几张照片,都是同一个男人的合影——年轻的钟慎、孙建军、周志国,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眉眼和陆沉有七分相似。
是父亲陆正国。
照片里的父亲站在中间,笑得很僵硬,左手搭在钟慎肩上,右手却悄悄比了个奇怪的手势。陆沉放大照片,发现父亲的袖口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一个“明”字——和铜镜上的字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陆沉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手电筒的光开始闪烁。父亲不仅认识钟慎,还和走私案的核心成员有交集,他当年的“证据链断裂”,到底是失误,还是故意?
他把东西收好,转身时踢到了一个木箱,箱子里滚出几件生锈的铁器,仔细一看,是解剖刀和止血钳,刀刃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外科医生的工具。陆沉的呼吸一滞,林国栋来过这里?
离开仓库时,雾已经散了些,远处传来渔船的马达声。陆沉发动汽车,后视镜里,3号仓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蹲伏在红月码头,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秘密。
回到队里,技术科送来铜镜的详细鉴定报告。报告显示,这面唐代透光镜的材质含铅量极高,铸造工艺特殊,镜背的“明”字并非普通纹饰,而是用某种加密手法刻的,需与另一半铜镜的“镜”字拼接,才能通过光线折射出完整信息。
“就像拼图?”陆沉问技术科的老张。
“不止是拼图,”老张推了推眼镜,“这镜子的反光有偏振特性,普通光线下看不到,必须用特定波长的光源照射。我们试过紫外线、红外线,都没用,可能需要另一半镜子的‘共鸣’。”
另一半镜子在陈默手里。陆沉合上报告,想起钟慎日记里的“镜子不能合璧”,或许合璧后出现的,就是能毁掉所有人的证据。
这时,林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尸检补充报告。“□□的来源查到了,雾川市中医院的药房半年前丢过一批附子,登记领用人是……林国栋。”
“林国栋?”陆沉猛地抬头。
“对,他当时以‘研究药材毒性’为由领走的,后来报失说被偷了。”林岚的眼神很沉,“另外,我们在钟慎的胃容物里发现了安眠药成分,剂量不大,但足以让人嗜睡。他应该是先被下药,失去反抗能力后才被灌的□□。”
下药、灌毒、伪造伤口。凶手的步骤清晰而冷静,像在完成一场精密的手术。陆沉想起仓库里的解剖工具,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里成形:林国栋杀了钟慎。
“林国栋和1998年的案子有关吗?”
“查了,”林岚递过一份档案,“他妹妹林秀当年是海关的打字员,走私案后自杀了,警方认定是畏罪自杀,但卷宗里没有遗书。有人说,林秀是被周志国胁迫的,她手里有走私案的关键证据。”
妹妹自杀,林国栋有足够的动机报复。陆沉翻到档案最后,看到一**国栋的照片,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左手虎口有一道疤痕。
“他的DNA比对了吗?”
“比对了,和铜镜上的第二个人DNA不符。”林岚摇头,“但我们在仓库找到的解剖刀上,提取到了他的指纹。”
指纹。陆沉捏紧了档案,林国栋出现在红月码头,持有外科工具,与钟慎交好,有动机,有能力,几乎符合所有条件。
“派人去查林国栋的下落,重点查他和张启明的关系。”陆沉对小李说,转身时看到林岚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恍惚。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林岚收回目光,“只是觉得……林国栋的照片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陆沉没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父亲的照片。回到办公室,他把父亲的旧物翻了个底朝天,在一个旧皮箱的夹层里找到一本工作笔记,里面记录着1998年的办案细节。
10月12日:林秀说有重要线索,约在老茶馆见面。
10月13日:林秀失约,电话关机。
10月15日:“远航号”失踪,林秀自杀。张局让我停止调查林秀的线索。
10月20日:陈默说有林秀留下的证据,藏在镜子里。
10月25日:镜子被抢,陈默失踪。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笔记到这里就断了。陆沉盯着“镜子里的证据”几个字,手指微微颤抖。父亲知道镜子的秘密,甚至可能见过另一半镜子。林秀的证据藏在镜子里,林国栋为了找证据接近钟慎,最终杀了他?
但有一点说不通:如果林国栋要找证据,为什么不直接抢镜子,反而要杀钟慎,还费心伪造现场?
他拿起电话,想让小李查林秀的自杀案,却在拨号时停住了。笔记里说张启明让父亲停止调查,张启明和林国栋之间,会不会有更深的联系?
这时,苏湄突然来到队里,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张纸条。“陆警官,我……我想起一件事。”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我妈自杀前,抽屉里有张照片,和你手里的那张合影很像,只是……上面的女人脸没被划掉。”
“那个女人是谁?”陆沉追问。
“我妈说,她叫沈曼,是1998年走私案的中间人,后来卷款跑了,所有人都在找她。”苏湄把纸条递过来,“这是我在我妈旧物里找到的,上面写着‘沈曼在镜中’。”
沈曼。陆沉默念着这个名字,照片上穿旗袍的女人终于有了身份。“沈曼和你母亲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苏湄摇头,“但我妈总说,沈曼是个魔鬼,她的镜子会吸人血。”
镜子吸人血。陆沉想起钟慎的死状,脖颈流血,手里攥着镜子,像被镜子吸干了血。这说法太诡异,却让他脊背发凉。
送走苏湄,陆沉把所有线索写在白板上:
钟慎——死者,持半块铜镜,与走私案有关。
陈默——持另一半铜镜,为兄复仇。
林国栋——疑似凶手,为妹复仇,与钟慎交好。
张启明——前副局长,控制红月码头仓库,与走私案有关。
沈曼——神秘女人,照片中的幸存者,与镜子有关。
父亲陆正国——接触过核心成员,知晓镜子秘密,失踪。
苏湄母亲——自杀,留下“镜子吞噬一切”的遗言。
这些名字像散落的珠子,而那面铜镜就是线,只要找到沈曼,或许就能把珠子串起来。
他决定去查沈曼的下落,档案显示她在1998年后就没了踪迹,像是人间蒸发。就在这时,林岚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DNA鉴定报告,脸色惨白。
“陆沉,铜镜上的第二个人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她的声音发颤,“是……是我哥,林伟。”
林伟?陆沉愣住了,林岚的哥哥?他记得资料里写着,林伟是1998年走私案的涉案人员,死于“意外”。
“你哥不是死了吗?”
“档案里说他死于仓库火灾,”林岚的眼睛红了,“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他那天出门前说要去见一个叫‘沈曼’的女人,说能拿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沈曼!陆沉的心脏猛地一跳,所有线索瞬间汇聚到这个女人身上。林伟去找沈曼,林秀藏证据于镜子,沈曼失踪,镜子成了关键。
“你哥和钟慎、林国栋认识吗?”
“认识,”林岚点头,“我哥以前帮钟慎修复过古董,林国栋是我家邻居,他妹妹林秀和我哥是同学。”
一个巨大的网络在陆沉眼前展开:钟慎、林国栋、林伟、林秀、沈曼,他们早就认识,1998年的案子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熟人之间的背叛与屠杀。
“你哥的DNA为什么会出现在铜镜上?”陆沉追问。
“我不知道,”林岚摇头,眼泪掉了下来,“但我哥绝不是坏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陆沉,求你,一定要查清楚。”
陆沉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仓库里的解剖工具。林国栋是林岚家的邻居,会不会……他杀钟慎,不仅是为了林秀,也是为了林伟?
而林岚,她接近案子,到底是为了查哥哥的真相,还是另有目的?
窗外的雾又浓了起来,陆沉看着白板上的名字,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父亲的笔记、林岚的眼泪、苏湄的恐惧、钟宇的闪烁其词……每个人都在说自己的“真相”,却没人知道完整的故事。
他拿起那半块铜镜,对着光,镜背的“明”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忽然,他注意到影子的边缘有细微的纹路,像是字母,又像是数字。
“老张!”陆沉喊来技术科的人,“用电脑扫描铜镜的影子,放大纹路!”
电脑屏幕上,纹路逐渐清晰,组合成一串字符:“**-1015”。
**是沈曼(Shen Man)的缩写,1015是10月15日——“远航号”失踪的日子,也是林秀自杀的前一天。
沈曼在10月15日留下了什么?陆沉的目光落在红月码头的照片上,3号仓库的墙角,似乎有个不起眼的地窖入口。
他抓起车钥匙,冲向门口,林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跟你一起去!”
陆沉没有拒绝,他知道,这场关于镜子和秘密的追逐,已经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红月码头的地窖里,或许藏着最终的答案,也可能藏着更深的深渊。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3号仓库的地窖里,一个黑影正用布擦拭着另一半铜镜,镜背上的“镜”字沾着新鲜的血迹。黑影的脚边,躺着一个人,虎口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是林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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