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语阑硬着头皮拱手,行了例礼:“在下一四七号,望壮士手下留情。”
前几场她也只报了号码,虽然可能落下不太坦诚的嫌疑,但她说不出口啊!
“春花”——但凡是个高雅的人,不、正常的人,能想到取这名字吗?但她又不可能用假名,到时候一发奖励核对下来……咦?怎么名字对不上?说不定直接被取消资格。
所以她坚决只说号码!
壮汉横鼻子竖眼的,显然看不惯她这种行径,大锤哐当地往地上一杵,往左右两手呸了口唾沫,“说甚么手下留情,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尽全力地打,连名字都不报上来,我可看不惯这种藏藏掖掖的德性!”
那你不也没报名字吗?连号码都懒得说,不是更没礼貌!
秦语阑心中腹诽,撕下用了几场的轻身符,给自己续了张新的。她手里握着玉匕首,谨慎地看着壮汉的动作,神思专注间,额间已经沁出汗水。
比试一开始,壮汉就抡起大锤一通猛砸,他果然人如其形,走狂攻的路线,秦语阑身形如风中的雨燕,奋力躲闪着狂风暴雨般的锤头,毕竟□□凡身,不能与金铁相抗。
“只是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壮汉大吼一声,重重砸下巨锤,秦语阑左支右拙,很快被逼到了擂台边缘。
她向后弓腰,险险躲过一记横扫,破空风声如尖锐的利箭刺痛耳膜,大锤从鼻尖掠过,凌冽的气流刮擦脸颊,如同针扎。
秦语阑调动身体,千钧一发间避过这一击,却被逼至擂台边缘。
仓促匆忙的躲避间,她手上的玉匕已经不知所踪,发丝凌乱,脚后跟已经悬空出线,只要再往后一毫厘,就要掉落下台失去资格,已然如同失去利爪的困兽。
壮汉见状,毫不留情地举起大锤,准备抡下最后一击。
他占尽优势,口中还不忘挖苦嘲讽,“我就说你是个花架子。”
是个花架子又怎样,在修仙之道上她确实才走上开头,但往后还长着呢。她已经打过了四人,只要胜了他,那么就能通关第一场。
——怎么可以在这里失败!
壮汉见对面女子定定看着他,像是已经放弃抵抗,便没有留手地使出全身力气。不过他也遗憾地知道这一下伤不了人,对手肯定会跳下擂台认输。
忽然间,一小片红雾在两人间炸开,溅了壮汉小半张脸,显得他的面容越发狰狞。壮汉刚涌出见血的快感,却忽然察觉有异,转瞬即逝的怔愣间,秦语阑接住回旋而来的玉匕,闪身回到了擂台中央,与他拉开距离。
壮汉看着手臂上的伤口,露出不屑的表情,甚至都懒得包扎,目光却越发暴躁,“不入流的伎俩!你看我放不放在眼里!”
那关她屁事!
秦语阑暗暗翻了个白眼,握紧了玉匕。这件法器本来就是当飞镖用的,只不过前四场被拿来兼职了匕首,壮汉没有防备,因而着了道。
不过他也太皮糙肉厚了,早知道在刀刃上涂点麻药。
接下来才是硬仗。
壮汉吃了亏后气愤不已,出手更加凶狠,他甚至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箓,炫耀般地晃了晃,“嘿!别以为只有你有家当!现在看你还怎么伤我!”
金刚符!秦语阑心下一沉,这回匕首被克制住了。
在对手变成擦不破皮的狂战士后,秦语阑渐渐气力不支,几个回合下来,她颓势尽显,眼见着就要脸接大锤,脑花出壳。
就在此时,她手指间露出一角符箓,看样子已经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借外力挡下这致命一击。
那人留给她的符箓中,也是有金刚符的。
壮汉已经开始大范围横扫,他在巨锤柄上串了锁链,拖着锁链甩锤子能极大地扩展攻击范围。在台上僵持了这么久,他早已不耐烦,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实力悬殊的比斗。
秦语阑尽力后退,仍然被擦中了肩膀,骨头应声而断,剧痛随之传来。
壮汉得手后,他撤下锁链,改为双手握柄,准备用最大力气给受伤的对手最后一砸,虽然这个全力进攻的姿势让他无法回防,但他用了金刚符,不再害怕刀枪剑戟的攻击。
他看见秦语阑手里攥着的符箓,嘲笑道:“你还没用呢,等下辈子吧!”
来者是一道惊雷。
电光本无声,其势却若千军万马,紫光划过罅隙,在场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九尺壮汉最刚猛的进攻就此戛然而止,凝固在最后一刻。
众人惊疑的屏息持续良久,秦语阑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一推,不知名的挑战者应力而倒。
他没死,只不过被电得双眼翻白,失去意识。
在庄家宣布胜者之后,迟了半刻,台下观众爆发出一阵欢呼嘈杂的声浪,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得红光满面,观览得心满意足。
以少敌多、以弱胜强向来被津津乐道,让剧目变得精彩,何况还加上了绝境反杀的情节,他们没有料到结局,于是便献上了掌声,也不在意她借用了外力的细节。
毕竟只看表面,她肯定打不过那人。
秦语阑下台后很快脱离众人的目光,拐到僻静处,见周围没人,这才捂住肩膀,痛苦地“嘶”了一声。
那一下挨得不轻,骨头肯定裂了。
她刚才没有使用金刚符。
规定每场只能用三种法宝,她用了玉匕,用了轻身符,如果再使用金刚符,那么三种法宝的额度全部用光,而壮汉身强力壮、体力过人,她却没有攻击的手段。
倒不如趁他松懈之时,用雷火符将他击下去——金刚符防得了肉身的伤害,可防不了乍然的冲击。
那他什么时候最为松懈呢?
——即将胜利的一瞬间。
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最为集中,也最难以防御意料之外的突袭。
秦语阑赌对了,代价是一只手臂,虽然雷火符的效果与想象的不一样,却也是出乎意料的惊艳。现在,她已经胜了,只要今天没人点她上台,明天就算不来也能晋级。
以她原本的实力,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人黑着脸直直走来,看起来非常像找茬的。
不会是壮汉亲友来寻仇吧?
秦语阑浑身戒备。
“你的宝贝真多,这次算你好运,下一场我要点你上去打!看你还有什么把戏!”那人张口就骂。
秦语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她也拉仇恨不少,不知还有多少人想点她,她可不想明天还来。
那就今天等擂台结束再走吧。
“是吗?你确定?有本事你现在就点。”秦语阑说着,拿出厚厚一叠符箓在那人眼前一晃,瞬间把他的脸色晃得更黑。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秦语阑顺路拿着符箓到擂台下晃了一圈,收获大把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准备今天上台的人看见她宝贝还有这么多,也熄了趁机捡漏的心思。一些贪婪的目光在符箓上流连,不过也没敢在此时动手。
她也懒得理会,毕竟自己晚上住在秦府,很安全。
接下来的时间平淡无波,秦语阑忍着肩膀的伤痛,也没等来一场额外的加赛。
她在散场后,想到昨天缴获的面皮,便去之前那棵树下把它挖了出来,准备回去找那个落草在自己身躯里、自称木岚的大能问问。
一路上,她已经发现有不少人暗自跟随,不过在她进秦府大门后都散去了。
毕竟,散修对上世家,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秦语阑把临时身份牌交还给门房,那个满脸褶子的人对了好几遍,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终于打开了结界上的门。
她刚跨过门槛,门房就眼疾手快地关闭入口,随后伸手一指。
“把她拿下!”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了五六个健仆,闻言闪身而出,将她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没几下,就把人像犯人一样牢牢制住,双手反绞在身后。
“嘶!你们干什么!”
秦语阑肩头已经肿了一大块,本想着回来以后治疗,没想到生此变故,伤处被牵扯按压,剧痛之下忍不住奋力挣扎。然而这些健仆训练有素,丝毫不乱,明显是有备而来。
门房向领头人说道:“她就是二小姐丫鬟,你们要找的人。”
二小姐?他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家小姐犯了什么事?”秦语阑出声质问。
领头人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没有人回答,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待人押送到秦家公堂处便低头退下了。
公堂祠堂和刑房向来是大家族的要地,在她还是二小姐时也没来过几次这里,此刻却如阶下囚般狼狈不堪,被几道威严的目光穿透打量。
举目望去,秦家三首已端坐在堂,族长居正首,二伯秦知坤,父亲秦知宇分列两侧。
——这可不是审下人的阵势。
秦语阑心头凝重,思索着三人同时出现的种种可能。
难道是发现夺舍之事了?但也不至于这样对待她啊!
秦语阑仰头看着熟悉的面孔,记忆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心中顿时涌上无限酸楚和委屈。
父亲,你认不出你的女儿了吗?
秦知宇并没有接收到女儿求助的目光,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死肉,他面无表情地丢出一样东西,“啪”地摔开在地上。
秦语阑低头,看见一本书册,一朵被压平阴干的紫色花朵从书页中脱出,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
那是她路边捡来的野花。
“你可知偷盗秦家之物的处罚?”秦知宇一拍扶手,厉声问道。
秦语阑脸色一白,他们没有认出自己,还认为自己偷了东西!但是秦家会砍下偷盗者的双手啊!
她连忙辩解,“书是我自己买的,花是我路边捡的,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啊!不信你们可以问二小姐!”
“放肆!”秦知宇大声呵斥,“还敢抵赖!”
族长秦知乾灵力一拈,紫花飘飞而起,落到他的手心。
“你可知这是何物?”
秦语阑迷茫地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理智回笼,说得详细了些:“我从未见过这种花,那天看见它折断在路边,想着放着不管也会枯萎,一时新奇捡了回来,真的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养的。我不敢随意攀折花草,见到已经折断花才敢捡回来。”
堂上坐着的三人对视一眼。
秦知坤对三弟笑道:“我记得你女儿也喜欢捡东西回来,这丫头也捡东西,果然是主仆一家啊,哈哈。”
秦知宇冷声一哼,目光如刀,划在秦语阑身上,“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婢女,还敢自称‘我’。”
秦语阑闭了嘴。
如果是面对强敌或者外人,为了活命她卑躬屈膝一下也没什么,可面对的是亲人长辈,虽然他们认不出自己了,可她就莫名不愿意改变以往的作风,不愿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完全像另一个人。
或许是存了让他们认出自己的心思。
一面黑檀木箱子猛然被扔到秦语阑面前,箱子质量好没有被摔坏,但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散了一地,石头、树叶、泥人等小玩意滚得到处都是,像垃圾一样铺在地面。
她眼眶睁大,心痛得滴血,本能般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挽留什么,但在刺人的目光中,终是低下了头颅。
“还说没有偷盗,我看你是偷盗成性,那你说说看秦语阑的破烂‘宝贝’怎么在你的房间里?”秦知宇虽然说着她偷盗,语气却丝毫没有顾及女儿,毫不在意地称它们是破烂,言语间尽显轻蔑。
“是小姐让我保管的,你们可以问她。”衣袖遮掩下,秦语阑的指甲扎入手心,看着一地摔坏的东西,眼眶难以自抑地泛红。
秦知宇几次被反驳,怒意已经沉积,“那么你放跑妖魔,又该当何罪!”
放跑妖魔?
妖魔?
她什么时候见过妖魔了?
不等秦语阑问出疑惑,秦知坤就说道:“你房间隔壁藏了一只妖魔,而今日这畜生随着你的马车出了府,难道不是你蓄意包庇吗?”
他一字一顿,语气阴沉。
“请各位老爷明鉴,我这几日夜里的确睡不好,但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妖魔搅扰!今日确实出府办事,但我不知道会派哪辆马车,也根本不知道有妖魔马车里啊!我修为低微,见了妖魔逃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私藏呢?”
秦语阑强行压制住冒到嗓子眼的恐慌陈词清白,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妖魔!竟然有妖魔!她竟然还无知无觉地与妖魔同处一室!
要知道,妖魔是至阴至邪的魔鬼,是这片大陆最可怕的生物,藏匿妖魔,无论在哪里都是死罪!
他们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吗?但他们总不至于看不出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吧?
秦知乾手指一勾,几样东西从她怀里滚落而出,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那是一张黑木身份牌,一片铁质参赛牌,一个小巧的玉匕首,以及那张从于家兄弟脸上揭下的易容皮。
三人审视的目光在几样东西上打转,看到参赛牌,秦知宇发出一声嗤笑,待看到身份牌,他的眼神骤然冷厉,威压瞬间让她动弹不得,“秦语阑的身份牌怎么在你这里?说!你是怎么偷的!”
秦知乾的目光落在易容面皮上,神色意味深长,抚着胡须笑道:“人面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就是靠它给妖魔易容送出府去的?”
听到这番言辞,秦语阑不由心生绝望,一连串的巧合下来,即使她再问心无愧,不惧对质,也已经变成满口谎言的骗子和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她自问与妖魔无关,却没办法证明,也没办法左右接下来的命运。
她会被砍去双手吗?会被乱棍打死吗?会被什么其他刑法弄得生不如死吗?
秦语阑咬着牙,她还有最后一个选择,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把真相告诉他们。
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一切都有希望回到原本的模样,她可以每天赏花观月,深闺赋闲,继续做不谙世事的秦家二小姐。
而他,那个鸠占鹊巢的夺舍者,她此番苦难的罪魁祸首,也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还犹豫什么呢?
可是……
在所有人都欺压她的时候,只有他认出了她,帮助了她。
也许他并无恶意,也许真的只是过于神异的镜子波及池鱼。
堂下跪着的人痛苦不堪,满心煎熬,而堂上坐着的人依然谈笑风生,秦知坤扇了两下折扇,偏过去问弟弟,“你那闺女现在也关在旁边祠堂里呢,要不叫出来问问她知不知情?”
他被关在祠堂里?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就不见踪影,原来是被这些长辈叫走了?
秦语阑升起一线希冀,如果他能够证明自己的话,事情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秦知宇冷声道:“不必,让她想清楚退婚的后果,这不仅是父母之命,还是家族之命,她不嫁也得嫁!修为低就算了,要是连这点用处也没有,我还养这个废物做什么?”
他说得怒火难耐,手上用力,竟是捏碎了秦语阑的身份木牌。
“想明白之前,她也不必出府了!”
“三弟,你……唉。”秦知坤没拦住他的动作,叹气道:“好歹是你的女儿。”
随着连接神魂与血脉的身份木牌的碎裂,秦语阑大脑仿佛炸开一般嗡鸣,父亲秦知宇的话语像是从天外传来,破碎零落地滤出几个词来。
但唯一听到并理解的唯有“废物”二字。
她唯一证明真身的物品,碎了。
可碎得最厉害的不是这个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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