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槐从何明叶家里出来已经下午。
街上过年的气氛渐渐浓重,菜市场挤满了人,门口支起各种小摊,卖鞭炮、对联、摆饰物等等各种吃食。从菜市场出来的人手里无不拎满鸡鸭鱼肉,里面不断传来顾客和老板激情砍价的声音,有遇到熟人的,停下寒暄几句,没说几句又开始攀比起价格,看谁买的最划算。
又是一年。
舒槐围着米白宽大围巾,只露出上半张脸,黑眼睛跟浸了一层水渍的黑葡萄似的,灵动喜人。
算算时间,小姨也快回来了。
她迈开驻足的脚步,踩着吱嘎吱嘎的雪冒着风寒一步一步回了家。
走到半路,遇见有人手写对联,简易的小摊上围了不少人,老的少的都有。老年人点着手指,眼里充满欣赏,年轻姑娘则三两成群拽着对方踮脚往里看,寒风吹白的脸逐渐抹上绯红,好看极了。
舒槐过去凑了个热闹。
一男子身穿黑色半竖领新中式中山服,胸口绣着翠绿竹叶,他正低头握着毛笔帮一个老爷爷写对联。
老爷爷背手站立,中气十足:“上联——春风送暖花千树。下联——瑞雪迎春喜万家。”
“横批——万象更新。”
男人握着毛笔一字一字在红纸认真书写,字迹遒劲有力,颇有几分竹节清高之意。
没过多久写好,他放下毛笔,将对联递给老爷爷,正是这时,舒槐终于看清他长相。
天上散着细雪,零星落了白白一层在他梳好的发梢,面目俊朗,色彩分明,皮肤雪白,双眼黑如耀石,玫瑰色的唇红得浓烈,宛如风雪画中人。
舒槐楞了一瞬,老爷爷接连夸赞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哎呀,后生可畏呀后生可畏。”
旁边有人迎合:“可不是,这字写得可是真不错,人生得也俊俏,心肠也好。”
“早知道不让我家姑娘嫁那么早,真是可惜了。”一大妈惋惜道,引得旁人发笑。
舒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藏着小月牙。
视线不经意和男子对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好像对她笑了一下,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天色渐晚,摊子上的人只多不少,舒槐想着今日是轮不到她了。被冻僵的手脚时刻侵蚀她的意志力,一阵凛冽冬风吹过,她冷得一个激灵,想了想还是放弃。
裹紧围巾和棉袄,双手插进兜里转身要走。
不料,男人突然拨开人群出来喊住她:“在旁边等我一会儿可以吗?”他白俊面容蓦地出现红霞,悄悄晕开,大抵发现他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是嫌冷的话,马路对面有家茶室可以进去坐坐。”
舒槐疑惑眨眼,见他一副恳切模样,她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
进了茶室,暖气扑面而来,灯光将整个茶室披上暖色外衣。舒槐坐下,有人给她倒了杯温热茶水。
舒槐没怎么喝过茶,但也知道手里这杯是好茶,入口清冽,回味甘甜。
她隔着一扇玻璃和一条马路朝外看去,刚好和他对视上,他温柔笑了笑又坐回原位提笔写字。
“我们老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免费给人写对联。”给她倒茶的那人开口。
“瞧着那么年轻,原来已经工作了。”
那人轻笑,给舒槐空了的杯子续上茶水:“没有,我们老板还是个学生,就在中民大学,开这店他也不图盈利,单纯喜欢。”
中民大学,她大学附近,隔得不远,坐地铁几站就到了,跟南安大学并列南安市重点大学。
坐了没一会儿,舒槐僵硬的四肢得到软化,有了温度,不再那么僵硬。
门口传来声响,她转头去看。
见那人一身风霜推门进来,似是怕寒气冷到她,他站在门口抖抖身上还未融化的雪花,又轻轻拍落头顶细雪,这才歉疚地走进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舒槐待得正舒服:“没有没有,里面挺暖和的。”
等了半天,面前人也没再开口,舒槐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忽然站起来伸出右手,答非所问:“你好,我叫宋景情。”
舒槐没反应过来,呆愣一秒,随后起身握住他右手:“我叫舒槐。”
暖意顺着她柔软手掌缓缓传递到他尚留寒意的手,悄然柔化风雪,留下令人眷恋的温度。
他微微失神,等手心温度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无奈笑笑。
“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舒槐登时睁大眼睛,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她在学霸云集的学校里完全就是个透明到不能再透明的小透明,没道理宋景情会认识她。
宋景情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扬起嘴角,舒槐这才发现他左侧脸颊有个小小梨涡,笑起来青涩又温柔。
“看来一点都不记得了。”
“大一开学报道,你抓了一个小贼,抢回了一个行李箱。”宋景情缓缓说着,眸子落在她脸上,“还跟我说了名字,让我以后有困难去找你。”
听他这么一说,舒槐想起来了。
那年,南安大学和中民大学恰好同一天开学。她那天报道完还早,听说车站志愿者人手不够,虽然上大学她是头一次,但南安市她熟,跟老师说明情况便去车站迎新。
新生不少,大包小包挤满车站,小偷伺机而动。
穿着红马甲的舒槐眼睛忽地一瞥,便见有一男子头戴黑色鸭舌帽,悄悄靠近一个黑色行李箱。行李箱的主人就在一旁问路,大概人太多带着行李箱挤来挤去不方便,暂且放置一边。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被盯上了。
小偷左右环顾,趁没人注意,伸手就要拎住把手偷走。
正当他以为要得手时,舒槐突然喊了一嗓子:“有小偷,谁的行李箱?!”她边喊边推开人群往小偷方向挤。
小偷被吓了一跳,抱起行李箱就要跑。还没来得及跑几步,舒槐无影脚从天而降,重重踢在他背部,小偷狼狈倒地,行李箱从他手中掉落。
舒槐拾起箱子,走到小偷跟前,招来工作人员招来车站警务。
周围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舒槐站在原地高喊:“谁的行李箱?”
“我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温柔男声,紧接着人挤了进来,戴着口罩。
舒槐对他有印象,他到站有一会儿了,一直没出去。
将行李箱递给他,舒槐说:“下次小心点,出门在外可别那么粗心大意。”
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人板着张婴儿肥未褪的脸教育他,宋景情觉得好玩,因拥挤和炙热微蹙的眉头展开,他点头应下:“谢了。”
舒槐转头要走,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哪个学校的?”
“中民大学。”
舒槐“哦”了一声:“怪不得。”她热情伸手指路:“这边是南安大学迎新,你往后,再拐个弯有个出站口,中民大学在那边。”
宋景情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难怪一直找不到迎新点。”
“外地来的?”
“嗯。”
“没事,下次就不会搞错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南安大学找我,我叫舒槐。”
宋景情刚想摘下口罩和她自我介绍,旁边有新生找过来问路,舒槐忙着引导,匆忙和他挥了手走了。
“原来是你啊。”舒槐惊讶,“当时带着口罩都没看清长相。”
“现在看到了,”宋景情给她和自己倒上茶水,又把跟前的茶点往她跟前推了推,“觉得怎么样?”
大抵第一次说这种话,他温润外表先他的内心暴露不安,双手放在黑色裤子上,不安地抓紧。
“嗯,”舒槐认真评价,“玉树临风,字如其人。”
抓皱的裤子被他释放,慢慢用手掌抹平褶皱,像是松了一口气。
舒槐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问他:“你经常给人写对联?”
“算是。”茶水热气氤氲,模糊了他那张俊脸,却还是让人觉得好看,黑的眉,白的面,红的唇。
“那能......”她厚着脸皮开口,“给我也写一副吗?”
“乐意至极。”他应得很快。
舒槐开心大笑,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弯得都看不见。她的笑仿佛有魔力,让人想跟着她一起笑,好像只要能让她笑,倾尽所有也没关系。
“那我要写个没那么正经的对联。”舒槐兴奋提议。
“没那么正经?”宋景情重复道。
宋景情让店里的员工拿来笔墨纸砚搁置在一旁的空桌。
舒槐主动帮他研磨。
宋景情没拒绝,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勾起唇角。鼻间掺杂墨水和纸张气味,时而空调暖风吹过来,带着清爽茶香和少女身上清浅的香气,两股气息交织,出奇般的好闻。
“就写——”暖橙灯光侧打在她白净面容,裁剪出线条简洁流畅的剪影,“所愿皆所得,所行皆坦途。”
“横批,一生自由。”
舒槐不懂写对联有什么讲究,只想把美好祝愿送给何明叶。
希望她的叶子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这样写可以吗?”她不放心地问,担心触碰到他们文化人的底线。
宋景情回她:“有何不可。”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往日清冷的茶室突然充满了欢声笑语。
无人在意的门外,一只肥肥的蓝啾啾正瞪着幽怨的黑豆眼扫射室内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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