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珈惊得转头。
说话之人是一名书生，他身穿素色长袍，头戴同色方巾，脚踏黑色布鞋，与宋桉回家的打扮别无二致，想必也是这县学的学生了。他衣着朴素，唯有腰间束着鎏金玉佩显示着他也许出生高贵，毕竟寻常人家可用不起色泽这般透亮的玉，连宋桉用得最贵的配饰还是一串樟木手串。
手串是杨珈送的礼物，他科举高中的礼物。
倚着门的书生拿着书，吊儿郎当的，正用探寻的目光审视着她。
杨珈感到不自在，忙解释来意：“我是宋桉的妹妹，来给他送吃食。能麻烦你带个路吗？”
杨珈说话时气喘吁吁，尽管她在尽力平复呼吸了。
这百十来的台阶也太难爬了，委实苦了她这副不爱运动的身子骨。
宋桉的妹妹？他有妹妹吗？
少年心中生疑，双眼打量着杨珈。
这“妹妹”，长得倒是与宋桉不像。但不可否认的是兄妹俩都挺好看的。她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贴着细微的薄汗，一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带笑，眼波流转。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骗自己，再说宋桉家住岗山村，小娘子大老远的赶来，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帮她。于是他开口道：“宋桉和我住一起，你随我来就行。”
如此一来便再好不过了，杨珈欣然同意。
县学不大不小，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一间间教室围在院子的周围，连廊连接着教室，整个建筑古色古香，一路走来，她能闻到松木独有的清香，是个修身养性，苦读圣贤书的好地方。
耳畔不时地传来幼童的读书声，她好奇地望屋内望去。一个个总角小儿，正摇头换脑地读着书，师傅拿着戒尺穿来穿去。
杨珈失笑，不禁停下细细观望。
口中念着“之乎者也”的幼童总是那么可爱，也不知他们懂不懂这些枯燥的道理。
领路的人回头解释：“我们这虽是县学，但县上大户人家是可以把幼儿送进来开蒙的。”
杨珈明白了，合着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不需要考呗。想到同村的朱家儿子，十几岁了仍进不去县学，朱大年四处奔走求人的模样，她晃了神，机械地点点头，随即跟上他的脚步，又问道：“那你们在哪里学习呢？”
“我们啊，在那山上面喽。”
那人手往院落后面一指，杨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书院本就在半山腰，他指得地方却是高得多。
宋桉读个书还要爬到山顶。想到这些，她不禁有些原谅宋桉每次回家都对她挑刺儿的行为了，要体谅这“大少爷”读书也不容易啊。
带路人又开口道：“今日夫子检查课业，硬要说我的习作是抄了宋桉的，于是我便被罚到这守门了。”
杨珈望着他，用略微不自然的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他又简单直白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我是抄了宋桉的。可也是他乐意给我抄的，还说什么夫子绝对看不出来，我才抄的。”
做为一名学生，抄作业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过话说回来，他摊上了宋按能有什么好事呢？
不过他一定是哪里得罪宋桉了。这宋家大哥，虽然读书很厉害，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鬼点子是一个又一个的往外冒，只是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阴别人，更犯不着让同舍的伙伴遭老师的批评。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小院内。正正方方的院子，一个光秃秃的槐树种在中央，蜿蜒曲折的树枝往四面延伸，就快要抵到四周的一圈低矮的门框了。
杨珈指向周围的房间，问道： “这是你们平日里住的屋子吗？”
“对啊，就住这里。又破又小不知道哪里好了。”
他倒是分外嫌弃学堂。
杨珈跟着他进了其中一间屋子，还是向阳的一间，采光和通风俱是院中最佳的一个。
真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夫子眼中的好学生。住的当然会是最好的。
他对她说了自己去找宋桉后便走开了，留下杨珈一人仔细打量宋桉的住处。
房间靠墙摆放了两张书桌，两处床榻，榻上各有一床被褥。一床被褥绣着鲤鱼跃龙门的花样，杨珈一眼便认出那是江娘子的工艺，同家中一般叠得整整齐齐，另一床则随意瘫着。书桌也是，一张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另一种上摆得竟是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一点看不出学习的痕迹。
宋桉就是一个符合她刻板印象的学霸。有天赋，记性好，也肯下苦功夫，对待学习一丝不苟，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早已是莞县读书人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了。
杨珈就不是一个符合她刻板印象里的学霸，且不说写文章了，她的书桌永远理不整洁，只不过碰巧她成绩优异而已。
她的书桌通常是哥哥理的，其实她可以理好的，只不过哥哥理的更好，她本就依赖哥哥，一来二去之间她连理书桌这种小事也不想做了。
反正有哥哥在嘛。她总是这么想着。
也不知哥哥过的怎么样了？他的病好点了没有。
杨珈的哥哥身体从小就不好，却也总让着她这个妹妹。兄妹俩感情深厚，两人相依为命了几年，直到姥姥姥爷将他们接回来家。
她来到这里的唯一念想便是想知道哥哥的情况。兄妹之情，非比寻常。想到最后一次见他时在车站拒绝了他的拥抱，杨珈便后悔万分，谁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呢？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想抱一抱哥哥，再与他一道读一本书，看一部喜剧电影，一同在背后说人坏话。两人之间是兄妹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只是现在的她来到了这里，也不知是否有机会见哥哥一面了。
杨珈内心感慨万千。
等了许久，人还没到。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没等她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面有一道紧张的声音传来，“小姐，求您了……咱们还是别去了，直接让小少爷交给他不就行了吗？别让老爷知道小姐又来了。”
杨珈朝窗外探去，是两个姑娘，一个衣着华丽，满头戴着珠宝，身后跟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亦步亦趋的跟在其身后，满面愁容。
“没事的春花，爹爹不会知道的。没准儿能亲自交给他呢。”
那位小姐倒丝毫没有担忧，反而加快了脚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见谁一面？宋桉吗？
杨珈顿时来了兴趣，这宋家的大哥是莞县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举人了，又长得一副好皮囊。迷上他倒也正常，只是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胆子这么大，追人追到她的住处来。
门前的帘子被撩起，俩人走了进来。
杨珈本欲起身，向她问好，只是来人先开口：“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中满是质疑和不屑，打量她的目光毫不掩饰。
也是她赶了一上午的山路，形象自是不如她妆化齐全的精致。
杨珈还不至于生气，语气平和地对眼前的小姐解释道：“我是宋桉的妹妹，特意来给他送点心。”
说完，她特意指着放在一旁的背篓。
“什么妹妹？宋大哥那来的妹妹？”
“你最好现在就出去，不然等宋大哥来有你好看的。”
谁知她根本不信，一通诘问后，不分青红皂的辇人走。
杨珈原本并非不讲理的人，只是听这位小姐的语气跋扈，她便不想如其所愿了，挺了挺身子开口道：“请问您了解宋桉吗？知道他家中几口人吗？”
她学着对方的口吻反问回去。
小姐听了这话，眉毛紧紧地蹙成一团，又狠狠地瞪了杨珈一眼，相必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来反驳她。
她还是个手脚比口快的女子，你……你……了半天，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上前一步欲抬手拽杨珈。
杨珈微微侧身避开了，她觉得这位大小姐还真是可爱，竟一点就着。
未等对方进一步发作，外面传来了声音：“你们聚在我屋子里做什么？”
宋桉终于来了。
他要再不来保不齐杨珈要和这位大小姐试试身手。
“你来做什么？”看着别人闯入自己屋内，宋桉面上不悦，语气生硬。
谁知这位小姐竟又指着杨珈说道：“是啊宋大哥，这人不知道跑这来干什么。”
杨珈有些无语，这小姑娘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竟然眼神不好使。宋桉就差指着她说了，她还看不出来。
她险些失笑，却也没理会她，径直向着宋桉道：“娘子起早刚做得青团，要我带来给你尝尝。”
宋桉许是看到了她的衣裙沾的泥浆和她散乱的头发，不跃地皱起了眉头。
他最是整洁的一个人，定看不惯自己这幅模样。杨珈倒是懒得理会他的想法，手却不自觉地理了下头上的碎发。
宋桉没有回话，只是拉着杨珈出去，两人来到了一处树荫下。留下屋内的小姐丫鬟大眼瞪小眼的站着。
“你别拉我啊，到这里来做什么？什么话屋里不能说吗？”杨珈揉着被他抓着的手臂，瞪了他一眼。
“你来这干嘛？你吃中饭了吗？”宋桉自顾自地问她。
杨珈听着他的语气，好像并不想自己来县学找他。她登时上头了，且不论她好心地给他背青团的幸苦，她好歹也是著名医学院的优秀学生，哪里比他差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杨珈回复的语气生硬。
“不是这意思，这下雨天的你走这么远的路不累吗？”宋桉听出了她的不悦，又继续道，“你把这青团吃了。”
“我下雨天来还不是想给你送娘做的青团吗？你又要让我吃。”
杨珈来的第一目的是来卖丝制品，给他送吃食只是顺带，但她偏要这么说。
果然，他面上的表情缓和下来。杨珈知道宋桉爱冷脸，但最是嘴硬心软的一个人。
杨珈朝着屋内的方向指去，揶揄道：“屋内的那个小姑娘可是等你好久了，你不去看看？”
“你别理她，你把青团吃了几就马上回家，可别入夜了还在走山路。到时候害怕可没人管你。”
明明是关心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也就变了味。
杨珈自顾自地拿出背箩里的青团，递了一个给宋桉，“你总要尝一个吧，剩下的我来吃。”
吃了江娘子的青团，杨珈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她本想看看宋桉如何应付他的小迷妹的，只可惜宋桉亲自把她送下了县学。
莞县位于山区，山间春雨说停就停。
杨珈望向远处天边，乌云散去，太阳探出脑袋。街道两旁的树木挂着的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烁，发出宝石般的光芒。
她觉得周身暖洋洋的，顿时心下愉悦，脚下的步伐不觉轻快。
县城的店铺纷纷开张，都是吃得、喝得和用得的日常小店。
“彩云阁”的招牌在一流的小店中格外显眼，
对了就是这了，她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县上最大的丝织品作坊。
彩云阁收购县内众多农户私人的手工艺品，对手工艺品的手艺要求高，但给价也高。不少手艺高超的农妇都会把自己的绣活拿到这里卖，换点钱来补贴家用。
杨珈直奔柜台说明此行的来意，“掌柜的，我这里有江娘子最新绣的帕子，你拿着看看好坏。”
她一边下背篓一边说道，待她一拿出绣品就听那人说，“掌柜的是楼上那位，姑娘你与他说吧。”
杨珈抬头望向二楼，有两位公子凭栏而立，其中一人头戴巾帽，身穿深蓝色丝织长袍。另一人衣着素色深衣，用木簪束起头发，虽是一介布衣打扮，但胜在颜如冠玉，眉目硬朗，气质卓尔不凡，立在那直叫人挪不开眼。杨珈觉得这人是她两辈子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她待在楼下望了好久。两人像是在商议什么。掌柜的满脸堆笑，频频点头，只是她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
杨珈的目光或许过于直视不讳了，翩翩公子低头看了眼她后和一旁的掌柜的说了几句，竟下楼朝她走来。
激动！激动！肖大人闪亮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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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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