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靳如意还在午睡。
程屺最近摸出了靳如意的生活规律,十二点四十分的时候给靳如意发信息问有没有吃完饭。
靳如意当时刚刚吃完一整份麻酱凉面,正泛着食困发呆,顺手回了句“刚吃完,准备去睡了。”
谁知程屺竟然打来了语音电话,跟她说晚上下播了没有安排的话就一起去上次的园子吃饭。
才说了几句话,就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叫“程总。”靳如意马上很有眼色地说自己困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虽然没聊多久,但靳如意还是很开心,连带着这个午觉也睡得很好。
接到电话的时候,靳如意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茶农说设备出问题,吓得睡意全散了,叫上维修技术员就往茶厂赶,连晚上要直播的事情都忘了。
到了茶厂的时候已过傍晚,厂子里的工人们基本都在,他们坐在厂子前面的空地上,老李抽着烟来回踱步,看见靳如意和她身后的技术员,脸上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下。
老李知道靳如意周五直播,开口时也是一脸歉意,“如意,本来是要明天告诉你的,这……耽误了你的正事。”
“李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厂子是大后方,厂里的事就是最大的事。”靳如意给茶农们宽着心,“这是负责咱们厂设备维修的技术员小张,没什么问题是他解决不了的,大家放心。”
靳如意其实非常理解这些茶农,按照计划秋茶过阵子就可以开始采了,厂里刚和TG签了合同,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安抚情绪的事交给老李,靳如意带着技术员进了厂房。
也没费什么时间,问题就找到了,设备老化。
小张给靳如意两个建议,一是直接换新设备,二是先换几个零部件,但是撑完这一季还是得换新的。
旧设备还是四五年前的技术,耗时又耗电不说,还会造成浪费,新设备很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价格对于老客户也很友好,旧设备还能抵一部分钱。
靳如意听明白了,其实就是现在换新设备还是秋收过了之后换新设备的区别。
但更换设备是大事,得征求茶农们的同意的才可以。靳如意也没跟技术员把话说死,说要留点时间再考虑一下。
技术员表示理解,只说厂里现在用的设备已经停产了,换零部件的话需要提前和厂家预定然后寄过来,前后大概要用一周的时间。
出来的时候,小广场上的茶农们已经散了,剩个小孩在扔皮球玩。
老李一个人跨着小电炉抽烟,看见靳如意后,顺手就把烟掐灭了装回烟盒,问道,“没啥大问题吧。”
靳如意把技术员的话简单转述了一遍,老李惯性地抬手想抽烟,看着空空的手指愣了一瞬,又不自然地垂下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才说,“我们听你的,谁要是不同意,我去做工作。”
换设备需要钱,茶农的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做,靳如意心里明镜似的,“李叔,你别担心,钱的事我想办法。”
老李手里的烟盒都捏瘪了,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哎哟,你这几年挣的钱,都投在这个厂里了,年初刚给添了采茶机器人,换设备这么大的事,哪能让你自掏腰包。”
靳如意还要说什么,被老李打断了,“走吧,带着小张技术员回家吃饭,你婶子给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三人还没走出一百米,就听刚那小孩惊恐地大喊,“着火了!”
火是从库房那边起来的,里面全是最近发快递需要用的包装,无论是纸盒还是塑料袋,都极易燃烧。
老李脸色都白了,库房旁边就是厂房,几十万的设备在里面。他急得扔下电动车就往过跑。
靳如意一把抓住他,“李叔别冲动,火场危险,你马上报警和打消防电话,我和小张去疏散周围还在家的村民。”
消防车来得还算快,消防员训练有素,很快就控制住了火势并且救出了几个被困的村民。
云山这里大部分是集中连片的原始林,积年累月的枯枝落叶形成了厚厚的地面腐殖层,每年夏天都是云山的防火季,一记雷电、一把祭祀的火苗、一个未完全熄灭的烟头甚至灶台里扑出的火星子,都有可能引发大规模山火。
靳如意有些后怕地想,但凡今天换个风向,半个云山都得被烧着。
现场拉了警戒线不允许靠近,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身边有老人颤着嗓子喊,“小豆呢?小豆怎么不见了!”
小豆是刚刚在广场扔皮球的孩子,父母在宋城打工,平时跟着爷爷奶奶在云山住着。
但现场情况混乱,哪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孩子去了哪里,老人急坏了,说什么都要去着火的厂区找人。
怎么劝都不行,眼看着老人就要跨过警戒线,靳如意抓起旁边的防护服穿上冲了进去。
她是在库房的角落里找到小豆的,正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熊哭。
靳如意安抚好小豆,把进来时带着的湿毛巾围在他脸上,然后沿着墙壁边缘往安全出口走,屋里浓烟弥漫,吸一口五脏六腑都呛得疼。
平时几步路的距离,靳如意却觉得怎么都到不了。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好像是程屺,但靳如意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全出口的门怎么也打不开,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浓烟熏得靳如意眼泪直流,小豆开始体力不支,抓着靳如意的裤腿呜呜直哭。
外面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靳如意甚至开始分神地想,是警戒线没拉住么?这么多人过来多危险啊。
有点喘不上气了,眼睛和喉咙一起火辣辣的疼,突然又想到了程屺,想到自己半推半就了这么久,还没有给过他一个正式回应。
她开始怨恨起自己,如果小时候不闹着要全家人给自己过生日,那么在外出差的父母也不会因为赶夜路而被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撞上。
如果大学时候没有忙着谈恋爱,而是多关注一下爷爷的身体,那么靳荣光也不会积劳成疾就那么走了。
如果当初再勇敢一点,想要的就明明白白说出来,疑惑的就大胆地去追问,那么是不是就不用蹉跎这六年。
靳如意开始后悔,过去一件件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掠过,凌迟着她本来就钝痛着的心脏。
无论哪一次,都是一场空啊。
靳如意靠着墙闭上了眼,是又涩又痛的感觉,要不就放弃吧。
放弃程屺,放弃茶楼和茶厂,放弃责任,也放弃自己。
安全出口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昏过去之前大概是出现了幻觉,靳如意好像看到了程屺。
一直没有对程屺说过,其实自己真的很喜欢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一汪湖,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想要就此溺毙在他的双眼里。
靳如意突然又有点遗憾,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
程屺是带着救援队乘直升机来的,落地时刚好看到靳如意和一个小孩要被抬到救护车上。
靳如意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了,单薄的身子轻飘飘地被放在担架上,脸上是大片灰黑色的脏污,眼角还有未干涸的泪痕。
程屺疯狂地推开前面的人,甚至跑丢了一只鞋都没发现,他赤红着眼要从医护人员手里抢人,被身边的警察拦下来,“这位先生,不要扰乱救援秩序。”
眼看着救护车就要关门,程屺挣脱了身边的束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脸上是深切又沉重的绝望,他带着哭腔恳求,“让我上去,我是家属。”
“是她唯一的家属。”
靳如意先被送到了镇里的卫生院,所幸她吸入的烟不多,又得到了及时的救助,目前没什么危险,只需要等她醒来就可以。
程屺坐在病房外的塑料凳子上,很久不抽烟的他突然烟瘾犯了,但这里是医院,他只能闭着眼忍耐。
身边坐下来一个人,身上带着烟油味和刚刚火场的浓烟味,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显得很是突兀。
程屺睁开眼,对上了老李布满红血丝的浑浊的眼球。
老李拿出烟盒里被掐灭的半根烟,闻了一下又放进去了,缓缓地开口说,“如意不让我们在厂里抽烟,厂区周围二百米也不行,她每次回来都要检查消防设施,就怕着了火。”
“她总说这厂子是茶农的命根子,得开好了茶叶才能卖上好价钱。”
老李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门口,投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瞧,靳如意躺在那儿,周围是冷冰冰的仪器,人好像又瘦了。
他有点哽咽,转头看向程屺,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老板,就算眼下满脸倦容,但依旧盖不住他出众的气质。
李咏春说在网上查过了,这个人是个富二代,家里有钱。
那他总围着靳如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老李忍不住开口了,“程总,我们村里人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有话就直接说了,你也别嫌我问得直白。”
老李捏紧了烟盒,“你和如意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屺像是沉在了什么情绪里,就在老李以为他要回避这个问题的时候,听见程屺郑重其事地说,“是爱人,也是家人。”
后来,老李给程屺讲了很多靳如意的事,比如前几年村里有人得了癌症没钱治,活活拖死了,靳如意知道后,再也没从茶厂分过红,她把那部分钱拿出来成立了一个抗癌基金。
今年年初,靳如意自己出钱给厂里添了采茶机器人,据说是她一直资助的一个大学生团队研发的,给农忙期间的茶农们省了不少事。
程屺越听越难受,怪不得靳如意总是一副缺钱的样子,本来以茶楼和茶厂的收入,完全够她一个人在燕城生活无忧,可她至今还住在老旧小区里,却操着这么多心。
她那么善良又温柔,自己却因为控制不住的占有欲和猜忌,屡屡伤害她。
病房沉闷,只有仪器滴滴响的声音,程屺坐在病床边守着靳如意,视线一次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
靳如意似乎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以至于醒来的时候,看见身边坐着的满脸胡茬的程屺,有一瞬间的恍惚。
程屺握住她的手,满脸惊喜,但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担忧,“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靳如意此时大脑的反应还很迟钝,鼻腔里似乎依旧残存着浓烟的味道,可程屺的体温通过手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满足感。
她盯着程屺的眼睛,那汪湖水里满是波动的涟漪,是焦急的,担忧的,但充满爱意的。
靳如意的嘴角弯起来,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呢喃,“程屺,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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