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变成了一种生活常态，被无数次细细咀嚼，尽数吞下后，反倒再流不出眼泪来。
连抱怨和安慰都显得干瘪无力。
只会让人更加狼狈难堪。
“……”
裴思砚沉默一倏，复又一把揽住了越晞的肩膀，很突兀地转开了话题，“妹，你生日是不是23号？”
越晞愣了一下，“啊……对。你怎么知道的？”
裴思砚：“准考证上的身份证号。之前怎么不说呢？”
他们俩生日就隔了十天。
本该可以一起庆祝的。
越晞有些局促了缩了缩脖子，试图将肩膀从他手臂里脱出来，未果。
她只好继续往前走，垂着眼低声开口：“……我不喜欢过生日。”
闻言，裴思砚笑起来，循循善诱道：“这样啊，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今年要不要考虑过一下？”
“……”
这种时候，越晞哪有心情考虑生日不生日的事情。
高考大概率失利，住了十八年的房子回不去，手上没多少钱，还随时随地有被催收找上门的风险……每桩每件事都比过生日来得紧要。
可是，因为这么问的对象是裴思砚，她还是免不了蠢蠢欲动。
思考数秒，越晞抬起头，与裴思砚对上视线。
“我没考上T大，也会有礼物吗？”
她轻声问。
裴思砚斩钉截铁：“当然。”
就此，两人重新许下新的约定。
离开海实后，裴思砚和越晞一起回三中去拿猫。
这几天，小黄还呆在学校。
但，他们后面再回去，可能就要毕业典礼那会儿。
时间太久，不能一直把它放在那里。
陈放家养不了猫，裴思砚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他奶奶有鼻炎，也不能把长毛动物带回去。
之前，他们仨商量过，由越晞先带回家偷偷养一阵。
等高考成绩出炉，看大家的录取学校再做安排。
陈放想得很美：“主要看裴哥咯，他这龟毛脾气，肯定不会住宿舍，等到时候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就把小黄养他那边就行。如果我运气好，学校在他附近，说不定还能顺便把我一起养了……”
海城是一线城市，高校多，发展也好。
因而，本地学生几乎不会往外地考。
像他们一班这些人，但凡成绩够看，对清北没有执念，本科百分之90都会留在市里上学。
裴思砚是其中的佼佼者，完全能够到清北的成绩，却连清北的冬令营都没去，百分百要在海城那另外两所TOP4高校里选。
不过，那都是后面的事。
现下最严重的问题，是越晞无处可去，或许要带着小黄一起流浪。
裴思砚帮着把小黄抱到猫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动作顿了顿，问越晞：“要不然，你还是到我家住几天吧？你家那边太不安全了。小黄先送去寄养。”
越晞摇摇头，“没关系的，不用麻烦，我去爷爷家。”
这是她昨天晚上在宾馆做好的决定。
事实上，越晞和她爷爷关系也不算好。
原因依旧是当年白斐莹和越俊打离婚官司，她出庭帮白斐莹作证那回事。
爷爷觉得越晞这样一闹，丢了越家的脸，后面几乎不肯再认这个孙女。
两人确实也有四五年没有联系。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这种情形，她在海城唯一的亲人只剩下爷爷，实在没有其他选择。
只要过渡到暑假结束，等到大学开学，再搬去宿舍就好。
越晞爷爷住在郊区，是统一规划的自建房，两层楼，但因为太偏远，完全属于海城的乡下，不值钱，也不好脱手，才没被越俊打上主意。
自建房屋外有个小院子，刚好适合小黄。
听越晞这么说，裴思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有什么麻烦的……算了，我送你去。”
没想到，她还是拒绝：“不用啦。我爷爷住得特别远，来回要很久。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越晞尚且不能确定爷爷的态度。
万一，万一的话……自己被赶走的丢脸场景，她也实在不愿意让裴思砚看到。
裴思砚蹙起眉，表情十分不赞同。
他开口叫她名字：“越晞。”
语气郑重。
这一回，越晞并没有退缩，依旧非常坚定：“真的没关系，我自己过去。晚点再联系。”
……
最终，裴思砚把自家地址抄给越晞，让她有事就来找他。
而后，又陪她回了延西一村的家中，确定没人蹲守，便匆匆拿了点日用品，再送她出门打车。
正值晚高峰，市区路面拥堵。
APP打车也等了很久才来。
越晞坐进后座，将猫包放在旁边，自己则是扭过身，从车窗处望着裴思砚。
裴思砚站在原地目送她。
暮色四合，他逆着光，表情看不分明。
眼神里像是有几分犹豫，又有点担忧，慢慢尽数融在黄昏橘色光影中。
很快，轿车启动，驶离原点。
越晞心中陡然升起莫名的慌张，有种即将与骐骥擦肩的预感。
她立马支起身，回头去找裴思砚。
但，车开出去太远，他的身影已经变成了遥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渐渐地，彻底消失不见。
……
越晞奶奶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去世，十几年里，爷爷一直一个人住。
她找上门后，爷爷似乎也没多少意外。
大概自打越俊强行要走了房产证时，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七十多岁的老头，比几年前越晞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看起来更沧桑了一点。满头头发几乎全都白了，身形也愈发佝偻了起来。
老头默不作声地将越晞带到二楼，推开一间空房间的门，“你就先睡这里。”
越晞局促不安地点点头，嚅嗫：“……谢谢爷爷。”
“猫不许放进屋子。”
“嗯，知道了。”
交代完之后，爷爷回到一楼，“咔”地一声，不轻不重地阖上房门。
顷刻间，整个小楼都变得安静下来。
越晞坐在陌生的床上，无所适从地搓了搓手臂，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明天……要先去买个手机，方便联系白斐莹。
还有她剩下的存款，也都在支付软件里。
但，现在，越晞手上现金不够。
也不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买二手机。
想了想，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摸索着，下楼去了客厅。
在这个移动通信早已普及的年代，爷爷家里还有留有电话座机。
刚好。
越晞将座机上的无线分机拿回楼上，摸出裴思砚留给她的纸条，按照他给的手机号打过去。
那头接得很快：“到爷爷家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越晞整个人平静下来，咬了咬唇，低低“嗯”了一声。
“还适应吗？”
“适应的。”
“小黄呢？”
“……也适应的。”
听筒里，裴思砚闷闷地笑了下，声音好听得要命。
越晞心尖一颤，又听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后天早上我要去日本，20号回来。”
“啊……”
仔细说来，裴思砚也算半个留守儿童。
他父母都在日本外派，收入高，工作忙碌，一年都回不了一次，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他。
家庭条件太好，又没父母管着，便养出了裴思砚这副散漫不羁的性子。
这回，高考结束，他爷爷奶奶要趁此机会去日本探亲，当然裴思砚这个做儿子的也得一起，不管他情不情愿。
“今年我的生日就不能一起了。但还好，赶得上你的生日。”
闻言，越晞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好。”
裴思砚：“到时候，学校门口见？”
越晞：“嗯。”
“快点买个手机。还是我找个备用机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明天就去买。”
翌日。
越晞一大早起了床，先简单准备两人份的早饭。
吃完自己那份，就立马出门去找手机店。
这边是郊区，路上店家很少，她转悠了大半个小时，总算找到一个私营小店，贴膜、修电脑手机，也卖二手机。
越晞花光了身上所有现金，买了一只外壳有些裂开的旧手机。
接着，她第一时间装上了微信。
先给白斐莹报了平安，又给裴思砚发消息。
裴思砚：【买好了？】
越晞：【[嗯嗯.jpg]】
裴思砚：【好，等我回来。】
越晞浅浅地笑了一下。
当然要等他回来。
她决定在生日那天表白。
不管能不能上T大，自己两年的暗恋，满腔欢喜，越晞想让裴思砚知道。
她要孤注一掷。
于这个夏天。
-
在爷爷家的日子，过得单调又枯燥。
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对越晞这个孙女说不上喜欢，也不太爱和她交流，只管自己吃饭睡觉、和老邻居出门遛弯买菜。
恰好，越晞也不善言辞，不怎么会聊天。
她忙着继续她写小说的大业，准备趁暑假赶紧赚稿费，把大一的生活费赚出来。
祖孙俩一个住一楼，一个住二楼，各管各的，互不干扰。
两周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
似乎只是转眼功夫，19岁生日已然悄无声息到来。
23号早上七点。
越晞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
窗外，阳光明媚，目前还未变得火辣辣，却能看出35度艳阳天的架势。
她洗漱完，快步下楼。
这会儿，爷爷已经把早饭买回来。
油条粢饭豆浆，海城最寻常的早点种类。
越晞心情很好，眯起眼，笑着同爷爷道谢：“很好吃。谢谢爷爷。”
爷爷“嗯”了一声，继续自顾自地调着收音机。
看起来完全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但越晞也不丧气，吃过早饭，又去外头的小院子里，给小黄喂饭。
到中午。
她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越晞这回来得匆忙，属于落荒而逃，没带多少东西，衣服也只带了几套方便换洗的。
没有挑选余地，她就穿了个白色短袖和短裤，再把头发拢到一边，在侧边梳了个低马尾，拉出来些许碎发，和八字刘海一起打散，耷在耳边，衬得脸小头小，脸型流畅圆润，看起来也足够青春洋溢。
爷爷家没有全身镜，越晞到卫生间里照了照，又前后左右转了一圈，觉得还算满意。
她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小楼。
到地铁站还要坐两站公交，和裴思砚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越晞现在出发，大概刚好一点五十分能抵达三中。
没想到，郊区的公交车每班间隔时间很长，和市区不一样。
她等了十分钟，一直等不到车，干脆自己步行去地铁站。
这么一耽搁，时间就稍有些迟。
两点十五分。
越晞气喘吁吁地跑出地铁站。
隔了老远，就能看到海城三中的大门。
此刻，校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尘土飞扬。
……
越晞在约定地点等了整整四个小时。
六月末，正值盛夏，阳光不出意料地炙热，刺得人睁不开眼。
再加上下午，还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室外呆不到半个小时，几乎就要汗流浃背。
越晞坐在花坛上，衣服被汗闷湿，又很快被太阳晒干。
时不时有人从她前面经过。
但全都不是裴思砚。
这段时间里，越晞给他发了几十条微信，没人回，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裴思砚就像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猝不及防。
傍晚六点多。
夕阳悄悄开始西斜。
越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决定还是去裴思砚家看看。
裴思砚就住在三中附近，是个有点名气的富人区，整条路上都是小洋楼。
距离捡到小黄那条美食街也不远，打车十五分钟左右。
越晞循着地址一路找过去，找到了纸条上那个小区。
小区安保很严格，不允许陌生人进入，只帮她打了业主电话。
“没人接。没人在家。”
越晞握了握拳，声音低低的，“没人吗？”
保安：“是啊，业主不在的话，我们是不能让你进去的。”
越晞没有争辩，只低声道谢：“我知道了。麻烦了。”
说完，她默默转身离开。
……
回爷爷家的路上，越晞想，会不会，其实裴思砚现在还在日本，有事耽搁，压根没能回来呢？
否则，为什么他失联得这么干脆？
还是说……他猜到了自己今天打算说什么，于是就用这种方式干脆利落地拒绝？
每种可能性都有。
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
越晞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等她回到小院外时，天色早就彻底黑透。
郊区没有怎么开发，生态还比较像农村，夏季的夜晚，能听到很响亮的知了叫声，甚至还有青蛙的声音。
越晞推开院门。
目光习惯性地去找小黄，妄图从它身上寻找一点安慰。
“小黄？小黄？”
小院不大，但哪里都没有小猫的身影。
越晞悚然一惊，立马“蹬蹬蹬”冲进屋里，“爷爷！小黄呢？”
爷爷在看电视，闻言，头也没回地答道：“今天白天跑出去了。”
越晞：“跑出去了？！”
爷爷：“一开门它就冲出去了。”
小院的门往常都关着，越晞怕它呆在笼子里难受，带过来当晚就把它放出了笼子，让它能在院子里随便跑。
小黄一直懂事，在学校时，放出来也不会乱跑乱冲，总是就在那一小片地方打转。
这几天里，它也是乖乖的，有人进出也不跟脚，怎么会突然就冲出去了？
越晞心慌意乱，见爷爷依旧端坐着，没打算帮忙，只好自己扭头跑出去找小黄。
寂静的小路上，她打起手机手电筒，沿着一路喊：“小黄！小黄！”
只不过，时间间隔太久，也不知道它是往哪个方向跑。
这么四面八方胡乱找了两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
此时此刻，越晞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直至完全停下。
“……”
她弄丢了小黄。
在裴思砚失约的这一天。
在她最不喜欢的生日的这一天。
这只属于她和裴思砚的小猫，它还没机会变成老黄，就要又一次开始流浪。
……
夏夜，月光清透。
天空如同平静的湖水，一眼望去，一丝杂质也无。
明天一定又是个炎热的好天气。
而越晞却独自蹲在黑暗无灯的路边，失控地崩溃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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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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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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