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留下的喧嚣被关在门外，车窗上凝着薄薄的雾，映着路灯昏黄的光晕一路往后退。
车内暖气不太足，舒虞悄悄往方汣那边靠了靠，指尖碰到对方微凉的手背时，方汣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舒虞将手包在掌心。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漆黑，客厅暖光灯亮得有些刺眼，空气中飘着一股香烟的味道，混着若有似无的香水气，甜得发腻。
方母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听见动静，她慢悠悠抬眼，夹着烟的手指在烟灰缸边缘敲了敲，烟灰簌簌落在深色裙摆上，她却像没看见似的。
看见门口的两人，嘴角倏地牵起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反而让眼角的细纹显得有些刻薄。
“小汣小虞，你们可回来了。”她声音拖得长长的，捏着烟的手往地上一按，猩红的火光明灭间，烟蒂被碾得变了形，“快来吃饭。”
说话间她站起身，步伐不算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走到方汣面前时，她抬手拢了拢鬓角，手腕上的金镯子晃出细碎的光。
那拥抱来得突然，带着烟草和香水混合的呛人气味，方汣浑身一僵，像被冻住的雕塑，连呼吸都屏住了。
“小汣，怎么不叫妈妈啊？”方母的声音压得柔腻，手指却在方汣后背轻轻掐了一下，像是提醒又像是威胁。
“妈妈今天可是好不容易回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最后几个字说得磕磕绊绊，眼神在方汣苍白的脸上溜了一圈，像在确认什么。
舒虞站在半步开外，清楚地看见方汣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直到方母的拥抱带着若有似无的压力持续了几秒，方汣才像是耗尽了力气，眸色暗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声音干涩：“妈妈。”
方母脸上的笑立刻深了些，松开手时动作快得几乎算推搡，却还装作着和蔼的表情：“小汣啊，跟妈妈来书房。”她冲方汣摆了摆手，指甲上涂着剥落的红指甲油。
方汣没应声，睫毛低垂着遮住眼底情绪，双腿却像被线牵着，一步一步跟在方母身后。经过舒虞身旁时，舒虞敏锐察觉到，方汣那瞬间的眼神里，有挣扎，有疲惫，还有一丝恳求。
书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舒虞耳边炸响。她眼眸冷得像结了冰，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舒虞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将耳朵紧紧贴了上去。
书房门合上的刹那，方母脸上的笑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随手抄起桌上那本烫金封面的厚书，书页边缘磕在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
指尖划过书脊时用力得泛白，眼神淬了冰似的落在方汣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翻涌的戾气：“姓舒的给她安排商务课的事，你知道吧？”
方汣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只从喉咙里滚出个单音节的“嗯”。
这声漫不经心的应答像点燃了引线。方母猛地扬手，厚重的书脊带着风声抽在方汣左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书房里炸开。
方汣被打得偏过头，左耳嗡鸣着炸开一片空白，脸颊瞬间浮起红痕，火辣辣的疼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她都要骑到这个家头上了！”方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溅在方汣脸上，“你到底在做什么？！养你这么大，真是个废物！”她胸口剧烈起伏，发胶固定的卷发有些散乱，露出鬓角几缕刺眼的白。
方汣慢慢转回脸，换作往常，她只会把自己缩得更紧，可此刻舒虞的名字像根刺扎在心上，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突然破了闸。
她依旧垂着眼，唇角却微微扬起，弧度又冷又涩，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灰：“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姐姐的。”
门外的舒虞浑身一震，耳廓贴着门板的地方几乎发烫。她原以为方汣只会沉默忍受，却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句话。
还没等她理清心绪，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人身上。
方母显然没料到方汣敢顶嘴，先是愣了愣，随即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的书狠狠砸向方汣的额头。
“姐姐？”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她真心对你好？”
话音未落，她猛地伸手按住方汣的后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狠狠往下压。方汣猝不及防，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她眼前一黑。
可方母还不罢休，另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然后狠狠往身后的墙壁撞去——“咚”的一声，头骨与墙壁相撞的声音沉闷得可怕。
“小汣啊，”方母凑近她耳边，声音又轻又阴狠，呼吸里的烟味熏得方汣几欲作呕，“你要知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妈妈爬得更高！
方汣额角撞出一片红，视线开始发花，可被揪着头发的头皮传来的剧痛，却让她异常清醒。她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那声沉闷的撞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舒虞心上。
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猛地向后退开半步，下一秒，肩膀带着积蓄的力道狠狠撞在门板上——“砰”的一声巨响，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应声弹开，露出里面混乱的景象。
舒虞几步就跨到方母身后。方母还维持着揪着方汣头发的姿势，脸上的狰狞尚未褪去，就被一只手狠狠甩在脸上。
“啪”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方母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立刻泛起红痕，抓着头发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了。
“方阿姨，”舒虞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指骨凸起如嶙峋的石，声音冰冷，却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克制的警告，“您要是闹够了，就赶紧回去陪父亲。”
方母捂着侧脸转过身，眼睛瞪得几乎要眦裂，喉咙里发出气急败坏的嗬嗬声：“你……你敢打我？！”可话没说完，就撞进舒虞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意，像看着什么无关紧要的死物。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莫名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瘫在地上的方汣扶着墙慢慢站起。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晃了晃，眼底却一片冰封的冷漠。
但在抬眼看向舒虞的瞬间，那层冷漠迅速褪去，换上一副带着虚弱的、善解人意的假笑，转而对方母柔声说：“妈妈，您就回去吧。”
她顿了顿，鼻血恰好滴落在手背上，像绽开一朵凄厉的花。“要是连您都留不住舒叔叔，那……”话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方母最敏感的地方。
那语气里的暗示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明明人站得摇摇欲坠，偏生出让人从骨头缝里泛起寒意。
方母彻底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方汣——那个总是低着头、任她拿捏的女儿，此刻竟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威胁她。连舒虞也微怔，松开的拳头缓缓垂下，上前一步扶住方汣的胳膊。
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她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眼神里翻涌着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方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对峙，突然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扑上前，死死捏住方汣的双臂，指节深陷进她单薄的皮肉里。
“小汣，别怪妈妈！”她眼神癫狂，“妈妈这都是为了你…”
“您抓痛我了。”方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她抬手，轻轻抓住方母的右手腕，掌心起初只是虚虚搭着，下一秒便骤然收紧。
骨节相抵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方母疼得“嘶”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儿。
舒虞看着方汣紧蹙的眉头，那细微的表情里藏着隐忍的痛。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突然涌上心头，混杂着之前的震惊与疑惑，在胸腔里沉沉地翻涌。
她扶着方汣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眸色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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