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夏日的白昼漫长到仿佛永远不会结束,天穹湛蓝,只有边缘隐隐泛起紫意。绸缎般的流云短暂遮住了灿烂的阳光,为城市蒙上一层暗影。
“你之前说,觉得寺尾彩芽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这么说?”等红绿灯的间隙,桑原慎也不太能忍受两个人之间沉默的氛围,绞尽脑汁找到个话头,问道。
小木伸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先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这样的——根据厚生劳动省的统计数据,日本每年有一千名左右的儿童失踪,东京差不多占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左右。也就是说,每年东京报告的儿童失踪大概会在三百到四百人,平均一天失踪一到两个儿童。
“这个数字虽然很多,但其中包括了外国儿童未申请回国和父母将儿童弃之不管导致的无法联系,因此实际上被确认失踪的儿童只占很小一部分。可我查了今年迄今为止的报案记录,截止到寺尾彩芽失踪的那一天,东京各区报告的失踪儿童人数已经达到了三百多,有五六起案子都是儿童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了,就像寺尾彩芽一样。”
行人指示灯由红转绿,二人穿过马路,向龟堀公园走去。
“比方说久崎幸子。”小木伸司哗啦啦翻自己的笔记,“她和同学放学后结伴回家,两个人在路口分别。从那个路口到幸子家走路只需要五分钟,但就在这五分钟里,幸子消失了。”
桑原慎也微微皱眉:“确定她不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吗?”
“确定。”小木伸司说,“高木警部亲自去调查的。久崎家是公认的幸福家庭,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与人为善,从不得罪人,对唯一的女儿非常疼爱,基本上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久崎幸子没理由离家出走,也不可能是有人蓄意报复。”
“所以你怀疑东京市内有一个绑架儿童的团伙。”桑原慎也沉声道,“有可能寺尾彩芽也是他们的受害者。”
“我没有证据。”小木伸司沮丧地说。这是他进入搜查一课后第一个自己负责的案子,虽然知道前辈让他接手其实已经代表这个案子很有可能变成悬案——直到有人发现小彩芽的尸体——可他还是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他能找回那个圆脸蛋的红裙女孩,牵着她的手把她还给她的父母。
“如果寺尾彩芽是被陌生人带走了,我们真的还能找到她吗?”
桑原慎也没说话。
“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被错误的人盯上了。”小木伸司苦笑一声,“她的父母怎么甘心?”
“他们从不甘心。”桑原慎也说,在龟堀公园的入口停下脚步。
车水马龙的街道,拎着包的打工人行色匆匆地穿梭着。他们有的是刚下班,将要搭乘地铁回家,也有的只是抽空出来吃饭或者买便当,三两口机械的填饱肚子再回到工位上加班。已经是放学的时间点,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穿过马路,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去,胸口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没人知道他们经过的地方四天前有个女孩失踪了,也没人关心。大城市里所有的情感都被压力压缩到很小,小到只能用于自身,很难有富裕投注给一个陌生人。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木伸司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问道。
桑原慎也一耸肩,伸出两根手指:“三个问题。首先,寺尾彩芽为什么要离开她经常玩耍的儿童公园,跑到龟堀公园来;其次,她手上的仙女棒是从哪来的;最后,她是在龟堀公园失踪的吗?”
“......”小木伸司好不容易燃起的斗志又垮了。兜兜转转,这不是还是回到起点了吗?他一脸痛苦地往公园里走,一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叮铃——
“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发现自己踢到的是一个小小的黄铜铃铛。铃铛原本掉在两块石板的接缝处,在外力的作用下滚了出去,直到被灌木丛的树枝拦住。阳光从云层的一角倾泻下来,浓密的枝叶里,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光。
“嗯?”小木伸司走了几步,半蹲下身去摸。
桑原慎也的视线一路跟着铃铛到灌木丛下。他比小木伸司高半个头,因此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枝繁叶茂的灌木,对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摸不着头脑:“可能是哪个孩子掉的铃铛——”
有什么东西在他思维里尖叫,提醒他注意。
小木伸司收回手,从灌木丛里拽出来个长条状的东西。细长的杆子前端挂着羽毛,被枝叶剐蹭到只剩下一点点绒羽,还有一个黄铜铃铛叮当作响,看样子,地上那个也是从这上面掉下去的。
“这是个——逗猫棒?怎么会在这里?”小木伸司挥了挥杆子,疑惑。
像是一道闪电劈过——
“她不是在玩仙女棒。”桑原慎也喃喃道,“那是一根逗猫棒。”
车辆呼啸而过,噪音压过了他的声音。小木伸司正忙着打量自己手上的逗猫棒,没听清,问:“什么?”
“她当时在用逗猫棒和一只猫玩耍!”桑原慎也大声道,“寺尾夫人告诉我寺尾彩芽很喜欢小动物,一直想养一只猫。如果她看见了一只猫,就说得通了!”
六岁的小女孩,因为一只猫而跟到离儿童公园不远的龟堀公园,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在她的认知里,龟堀公园虽然并不是她经常玩耍的地方,但依旧离家不远,是熟悉的、给她安全感的地方。
小木伸司飞快地跟上了他的思路,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物证袋将逗猫棒装起来:“所以是流浪猫,还是诱饵?”
“合适的诱饵会把她从人群中吸引过去,这是计算好的。”
如果逗猫棒上验出了寺尾彩芽的指纹,就说明寺尾彩芽曾经拿过这只逗猫棒。那么逗猫棒一定是别人给她的,而这个人,对寺尾彩芽很熟悉。
有诱饵,有道具,这是一场处心积虑设计的绑架案。
“所以是熟人作案!”小木伸司眼睛亮了起来,激动地说。
熟人作案,那么最重要的就是追查受害者的社会关系。虽然也是很大的工作量,但相比陌生人作案来说,范围一下子小了太多。
桑原慎也四处张望,如果犯人是用猫将寺尾彩芽引诱到这里的,那么在TA将人绑走之后,猫去哪里了?
还有,为什么要将逗猫棒如此粗暴地塞在灌木丛里而不是直接丢掉呢?
【也许TA是在发泄自己的憎恨。】森似乎笑了,柔声说,语气轻柔地像是呢喃,【你看这些灌木,叶片螺旋状着生,呈不规则两列,是红豆杉。】
【红豆杉?】
【红豆杉的枝叶、木材、种子普遍有毒。在很多文化里,通常将它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德鲁伊人认为红豆杉是死者的守护者。而在希腊神话中,红豆杉与希腊女神赫卡忒(Hecate)有关,她是死后灵魂解放者。】
【犯人将TA憎恨之人用过的东西粗暴地插进红豆杉里,潜意识是在发泄TA的恨意,那是与死亡密不可分的憎恨。】
森很少说这么多的话。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安静,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一样。桑原慎也问他:【谁会对一个六岁的女孩如此憎恨呢?】
【人在心怀憎恨的时候,或许不需要什么客观理由*。】
-
他们沿着细长的公园往南边走。小木伸司捧着装有逗猫棒的物证袋,神情严肃得像是捧着从天而降的救星。
桑原慎也怕他乐极生悲,提前打预防针:“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哦,其实非常牵强。如果上面验不出寺尾彩芽的指纹,一切都得推翻。”
“没关系,总比毫无线索的好。”小木伸司认真地说,“我们教官说了,当警察查案子就是要反复论证不断推翻,如果连想都不敢想,怎么能侦破案件呢?”
天色微微开始发暗,夕阳如同泼墨般将天空染成靛色。公园里人很少,围绕着公园的一圈树木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龟堀公园并不大,他们已经走到了头。前面的马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的车灯连绵。首都高速9号深川线在这里转过一个弯,一路往南。
“咪咪。”有声音从左手边传来,吸引了桑原慎也的注意。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打扮靓丽的女孩,正蹲在建筑物的墙根旁,喂一只橘猫。
“打扰一下,请问这只猫是你的吗?”
女孩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小木伸司拿出来的手册上停留了一下:“不是。我——”
“你们是谁啊?”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木伸司正七手八脚想掏自己的警官证,就听另一个男声自然而然地说:“是警察吧。”
小木伸司打开警官证的动作卡住了:......?
桑原慎也没忍住摸了把乖乖吃饭的猫咪的背毛,转过头看见两个青年结伴走过来。一个很高很壮,皮肤略黑,眉毛很粗,头发剃的很短。另一个比他矮一点,体型偏瘦,肤色偏白,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
【不会这么巧吧......】桑原慎也觉得这个搭配组合有些熟悉,心下嘀咕。
森似乎也有些吃惊:【运气这么好的吗?】
【喂喂,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是谁吗?】
“他刚才拿手账出来记录的时候,是横着打开的。”女孩轻快地说,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快乐的记忆,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警察在做记录的时候,不都习惯把警察手册横着打开,从左向右写吗?*”
“哇哦。”小木伸司干巴巴地赞叹了一句,求助般地看向桑原慎也。
“对哦!”高个子的男生一拍手,“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都说了你要观察仔细点啦,元太。”旁边的男生无奈地说。
半透明的面板上,三个二十岁的青年被铅笔定格下来,化作一张卡牌,落到高木警部旁边。
【吉田步美、圆谷光彦、小岛元太】
【少年侦探团】
注一:化用伊坂幸太郎的“人在心怀憎恨的时候,确实不需要什么客观理由。”
注二:这句话来自《名侦探柯南:瞳孔中的暗杀者》,柯南和三小只在马路边玩猜谜游戏的时候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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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警察、记者和侦探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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