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下课铃声准时在临大校园里荡开。
师青玄迅速从桌底拖出黑色双肩包,把笔记本电脑塞进去。他额前的刘海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干净的下颌线,在教室白炽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好看。
“二少,晚上组局?”前排身着灰色外套的男生转过身敲他桌沿:“好久不聚了,老地方走起?”
师青玄抬眼,嘴角挂着惯有的笑容,颊边酒窝若隐若现:“今晚不行,改天我请。”他说着将双肩包往身后一甩,匆匆走出教室。
穿过喧嚷的走廊时,两个女生正靠着栏杆低声交谈,看到师青玄路过,其中一个扬起手中色彩斑斓的宣传册,笑着邀请:“师二少,周末的展会去吗?听说有新技术展出,给我们当个技术顾问呗?”
师青玄顿住脚步,歉意地摇摇头,语气真诚:“真不巧,导师项目压得紧,下次一定帮忙。”
刚走到楼梯口拐角,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迎面而来,看见他立刻扯着嗓子招呼:“师二少!晚上通宵!!新赛季带我们飞啊!!!”
师青玄笑嘻嘻地让开半步,拱手讨饶:“今晚真有事,兄弟们先冲!改明儿一定来瞻仰各位的战神风采。”说话间他灵巧侧身,脚步未停的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一路上招呼不断,等走出教学楼大门,天光已经彻底暗沉。冬季的天色总是会黑得更早一些,校园路灯亮起,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圈圈橘黄的光。
寒气扑面而来,师青玄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又将连帽衫宽大的帽子拉起来罩住耳朵。帽绳末端的金属卡扣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撞击,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避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拐向了教学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种着几棵梧桐,光秃秃的枝桠在夜幕中伸展。师青玄四下张望一圈,又抬起头,目光在夜色笼罩的枝干间搜寻,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猫,悄无声息地从一根横枝上滑落,稳稳落在他面前,脚下堆积的枯叶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就知道你在这儿。”师青玄半点没被吓到,反而笑着弯下腰身,视线与贺玄齐平。年轻人温热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冷不冷?天天在这儿等我下课,会不会无聊?”
贺玄绷着小脸,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声音没什么起伏:“不会。”顿了顿,补充道,“我饿了。”
“走,带你吃饭去。”师青玄伸出手去揉小孩的头发,半空又转道搭在了他单薄的肩上,推着人往前走,“想吃什么?我知道有家苏菜馆,松鼠桂鱼做得绝了,去尝尝?”
“随你。”小孩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但尾音那一点点上扬还是被师青玄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加深。
虽然嘴上在问,但师青玄昨天就已经在那家颇有名气的苏菜馆订好了靠窗的位置。相处不过短短一周,他就摸清了贺玄的“好养活”本质——给口吃的就行,不挑。但师二少自己是个嘴刁的主儿,绝不肯在吃食上随便对付。本着尽地主之谊的精神,他盘算着要带着这位“小孩哥”把临水市藏在街头巷尾、叫得上名号的美味餐厅都打卡一遍。
自从一周前,发生了那场在钟楼里的莫名其妙遇袭事件后,师青玄就把贺玄这个黑户“捡”回去养着……供着了。
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竟是意外地和谐。
师青玄,临大研一在读,家境优渥。父母定居国外享受退休生活。哥哥接手家族集团后,一年大半时间也泡在海外总部开疆扩土。他性格开朗,人缘极好,身边从不缺呼朋引伴的热闹。可偏偏在“家”这个最私密的空间里,他有着近乎苛刻的“领地意识”。那套视野开阔的江景大平层,管家和定期打扫的阿姨都被严格限制了进入频率,一年最多两次彻底清洁,其余时间他宁愿自己拎着吸尘器在客厅里转悠。连发小林睿洋都戏称他是“矫情的精神洁癖晚期,没救了”。
但奇怪的是,贺玄的存在,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适或侵扰。
他只能归结为贺玄人小话少,存在感不强的缘故。
当他坐在地毯上整理摄影器材,各种镜头和配件在收纳箱里堆得满满当当时,贺玄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翻看他那些边乱七八字的漫画和杂志。
当他举着相机机身皱眉嘟囔“16 - 35mm变焦镜头又放哪了”,对方就默默从最底层的防尘收纳袋里精准摸出那枚黑色镜头,轻轻放到他手边;他半夜饿了去厨房煮泡面,刚把一块面饼丢进咕咚冒泡的锅里,贺玄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撕开另一袋面,磕两个鸡蛋,再放三根火腿肠,然后两人就站在灶台前,大眼瞪小眼一起守着口小小的锅;他歪在沙发上刷手机刷到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睁眼时身上总会多出一条柔软的毯子。
这种默契的相处,让师青玄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是这样,无需言语就能心领神会。可当他试图在记忆里搜寻这熟悉的源头时,却又觉得荒谬——他和亲哥都没达到这种程度。
虽然他哥向来毒舌,但对他却也是宠溺纵容,堪称有求必应。可两人相处久了也会无奈于他的跳脱,最终往往是以几句叮嘱、再往他卡里打一笔丰厚的生活费作结,然后匆匆登上飞往国外的航班。
所以,贺玄的突然出现,让师青玄感到某种新奇又温暖的慰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脑海:也许……自己还挺适合养孩子的?以后撺掇他哥多生两个,给他养着玩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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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苏菜馆临窗的位置视野极佳,能将楼下仿古街巷的点点灯火尽收眼底。
松鼠桂鱼不愧是店里的招牌,金黄酥脆的鱼身淋着红亮诱人的酱汁,鱼肉外酥里嫩、入口鲜香。
师青玄的心思却不在菜品上,他的目光始终追着对面的贺玄。小孩吃东西安静得近乎没有声音,动作却异常利落,盘子里的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虽然依旧看不出明显的“喜欢”,但微微加快的咀嚼频率和专注的眼神,都在宣告着他对自己点菜水平的认可。
师青玄看得心满意足,又往贺玄碗里夹了一筷子上汤金花菜:“小孩子不要挑食,蔬菜也吃点。”接着又拿起茶壶,给贺玄手边快见底的茶杯续上温热的龙井,“慢点吃,别噎着。”
贺玄正专注对付一块鱼肉,对那句“小孩子”充耳不闻,也懒得反驳,继续埋头进食。
师青玄坐在对面,一会儿递纸巾,一会儿夹蟹粉小笼,素来只有旁人伺候他的师二少,此刻围着这个捡来的“小孩哥”忙前忙后,嘴角那点笑意就没散去过。
就在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简洁的来电显示:哥。
他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收敛了些,拿起手机,对着贺玄飞快地说了句“接个电话”,便起身快步走向餐厅外围的观景露台。
推开玻璃门,冬夜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卫衣,师青玄缩着脖子按下接听键:“喂,哥……嗯,刚下课,在吃饭呢……对,我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出门都裹严实了……嗯嗯,放心,钱够够的……”
电话那头是兄长沉稳而关切的声音,事无巨细地询问着。师青玄一一应答,语气轻松自然。然而,当兄长那句惯常的嘱咐“一个人住,安全第一,门窗都关好”传来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玻璃,落在餐厅里那个低头喝汤的小小身影上。
那句“一个人多自在啊”已经滑到了嘴边,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鬼使神差地被咽了回去。他喉咙动了动,含糊地应着:“嗯,知道,我真的都挺好的,哥你别总操心我。”
为什么要隐瞒贺玄的存在?
师青玄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复杂的心绪。或许是怕哥哥担心?毕竟一个来历不明、甚至身手诡异的小孩突然出现在他独居的公寓里,以他哥那细致到近乎严苛、掌控欲极强的性子,一旦知晓,必然会动用各种手段把贺玄的底细翻个底朝天。
贺玄……会怎么想?会不高兴吗?会因此离开吗?这个念头让他毫无由来的心慌。他潜意识里抗拒着任何会打破眼下这种相处模式的可能。
师青玄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不在焉地听着哥哥的叮嘱,目光游离在露台角落造景的枯山水上。
“知道了哥……你也注意身体……少喝点酒……爸妈那边帮我问好……”刚挂断通话,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导师。
寒意已经侵透了卫衣,师青玄忍不住跺了跺脚,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一边听着导师交代江市项目的安排和需要他帮忙处理的问题,一边看向温暖的室内方向。
就在这时,观景露台的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
贺玄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他落座时脱下的厚实外套。幼小的身影陷在门内的暖光和露台的夜色交界处,一半清晰,一半朦胧。他没说话,只是把衣服往前递了递。
一股暖流涌上心口,冲淡了刚才因隐瞒而滋生的些微不安、以及因长久站在室外而产生的寒意。师青玄接过外套裹紧,暖和得让他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回到座位时,贺玄正在倒茶。新上的菜已被夹了些放在他的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谢了!”师青玄捧着贺玄刚倒好的热茶暖手,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和期待:“刚才导师打电话来,让我去江市几天,帮忙处理个项目问题。”他观察着贺玄那双静湖般的眼睛:“那边那边的早茶很有特色,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带你吃早茶?”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连自己都觉得这态度离谱。好在对面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地回了个“好”字。
只一个字,便让师青玄眼底漾开笑意。他望着对面的孩童,突然很想透过那具幼小的躯壳看清里面的灵魂,思绪也跟着不受控制的飘走:贺玄本尊该是什么样子?是清隽孤高的世家子、满腹锦纶的书生,还是举世无双的仙门公子?那眼中深不见底的沉寂,是与生俱来的底色,还是历经风霜后磨砺出的淡漠?
“你在想什么?”贺玄放下茶杯。
“想你。”师青玄听到问题也没过脑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等这两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看着贺玄那张明晃晃写着“你又在犯什么蠢”的小脸,才惊觉这话有点歧义,轻咳掩饰:“咳……我是说,我在想你本来的样子。”他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隐秘的期许:“能……让我看看吗?”
贺玄摩挲着茶杯边缘的手指一顿,目光地落在师青玄脸上。那眼神深处掩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像被浓雾笼罩的深海。片刻后,贺玄垂下眼睫:“改天吧。”
没有被直接拒绝,甚至得到了一个带着承诺意味的“改天”,师青玄心头那点小小的雀跃瞬间被放大了。一种莫名的笃定在他心底生根——贺玄不会骗他。
他说了改天,就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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