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陈湘行就被一阵摇橹声惊醒了。
昨天夜里她睡得并不安稳，船舱里的潮气和轻微的晃动都让她难免有些不适应，只能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陈湘行总觉得还在家中，结果一睁眼就是陌生的顶帐。
“姑娘醒了？”飞琼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解公子那边已经有人送早膳来了，奴婢叫漱霞正温着呢，您可要用些？”
陈湘行揉着自己还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起身，船舱外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水汽氤氲中可以看见两岸青翠的芦苇飘荡，白鹭掠过水面惊起阵阵波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没多久，姑娘要不要再歇会儿？”漱霞端着铜盆进来应声道。
陈湘行摇摇头披衣起身，推开窗棂后湿润的晨风扑面而来，昨夜的不适如今已经消退了大半，她只觉得腹内空空，有些饿了。
飞琼将送来的食盒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在临窗的小几上。
解家送来的早膳很是丰盛，鸡汁汤包、桂花糖藕，大多都是金陵的菜式，中间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什么松子鹅油卷、芝麻糖糕，飞琼对这些都有些见怪不怪了，但是边上的几个小碟子里却摆着登州常见的粟米粥和腌脆瓜。
“解公子考虑的倒是周到，顾及到了姑娘您恐怕一时间不习惯金陵那边的口味，特地准备的。”飞琼抿嘴笑笑。
陈湘行舀了一勺粟米粥配着脆瓜吃了下去，其实她在家中的时候，尤姑姑但是没有做过这样特别登州口味的菜肴，反倒是幼年时在徐家开蒙，孟夫人常在灶台中闲着没事给她和南歌一人塞一口脆瓜吃。
那脆瓜吃起来爽口咸鲜……她和南歌两个人吃一口一整日都是开心的。
陈湘行夹了块桂花糖藕，蜜糖浸润的藕片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叫她忍不住眯起眼睛，一连夹了好几筷子。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运河两岸出现了零散的村落，青瓦白墙掩映在绿树丛中，炊烟袅袅升起，船工们的号子声由远至近。
飞琼和漱霞收拾碗碟的动静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陈湘行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将送来的那些甜点吃了个干净，只剩几粒芝麻散落在碟子中。
“姑娘原来爱吃甜的。”漱霞小声对飞琼道，“回头得记着……”
陈湘行脸红了一下。
她假装没听见转身取出自己的针灸包，一根根仔细擦拭了一遍，待会就要去给人施针了……这还是师傅将这针包送给她后她第一次用，还不知道顺不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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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渊的舱房比陈湘行想象中的更加简朴，他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在房内，只有一张用红木做成的书案上摆着几卷书，上面是未干的墨迹。
“陈姑娘。”他正准备起身相迎，却被陈湘行一根手指摁住了起身的动作。
“解公子你只管躺着便是。”
解渊顺从地躺会床榻，陈湘行注意套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领口绣着些许竹纹，看起来脖颈格外修长。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指尖按上他的手腕。
若说薛珩的好看是艳如夏初五月灼灼的榴花，那眼前这位解公子的好看则是清如修长挺拔的竹，各有千秋。
“公子今日的脉象较之昨日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心脉仍有淤滞，仍需行针，否则这里是不是还有些疼？”陈湘行端正目光，指尖刚轻触上解渊的胸口，底下滚烫的肌肤惊得她一触即离。
解渊唇色苍白，两颊却甚是红润，他狼狈地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他从未和哪个女子这么近过。
陈湘行却仍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自在，捻着银针找准穴位缓缓刺入，她感受到自己手下握着的肌肉突然绷紧后又瞬间放松下来。
这位解公子，还挺能忍疼的。
“疼的话其实可以喊出来。”陈湘行自认为贴心道。
扎个针疼得喊出来，未免也太丢脸了些。
解渊嘴角扯了扯，但是行针的地方确实隐隐作痛，他只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经意道：“陈姑娘医术精湛，不知是否师从名医？”
陈湘行手很是稳当：“我师傅说了，日后出门若是医术不精，千万不要报他的名号。如今我也不知道这几针扎下去对你而言到底能不能好转，在还没有能看出来我医术究竟好不好之前，还是先不告诉你了。”
解渊忍不住勾起唇角，但手上阵阵痛楚传来，还是叫他原本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陈姑娘为何会在登州长大？”
“我也是听姑姑说的，她说我出生的时候陈府外面来了个道士，说我命格有缺，如果在家里恐怕养不大，最好是送到远远的地方去，等及笄后再归家为好。”陈湘行说得轻描淡写，手中的针渐渐松开了。
一根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陈湘行诧异地抬头，只见解渊抿出一抹温润的笑容轻声道：“命理之说，未必可信。”
这是在安慰她吗？
陈湘行抿起唇笑笑，她从来就没在意过这个，什么道士什么命格有缺，不过是陈老儿要把她们母女俩赶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的借口罢了。
她命好着呢！
“不过，陈姑娘既然是在登州长大的，又是如何认识薛指挥使的？”解渊装似不经意道。
提及薛珩，陈湘行收针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还好针早就已经及时拔出来了，她这抖了一下没有造成什么别的危险。
“几面之缘罢了。”陈湘行草草带过，显然不想深入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上次在驿站的时候，我提起余大人带兴武卫前往庆喜班，恰好说到姑娘你似乎也在，薛指挥使直接二话没说就带着手底下的人赶过去了，若真是只有几面之缘，何须如此？”
解渊抿起嘴：“薛指挥使在金陵的时候……我从未见过他特别关照过哪家姑娘。”
“解公子，做人好奇心不要太重，是人都会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就像我也没有问你，身为首辅家的公子，仕途坦荡、生活顺遂，你又为何会患上心脉淤滞的症状？平日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她的话可以说得上是有些重了，但眼前这位却并无被冒犯到意思，而是好脾气地道歉道：“抱歉，陈姑娘，是我冒犯了。”
他撑起身子倚靠在床柱边：“至于姑娘你刚刚问的那些……实际上也是我庸人自扰的缘故。”
陈湘行把东西收拾好之后就转身预备出去，听他这么一说却忍不住顿下脚步，身后的青年低语道：“我只是一直在想，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世人想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解隐舟，而非解冕的儿子。”
“解公子。”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在登州时曾有一个开蒙的夫子，他早年间也是两榜进士，但因为种种原因一怒之下回了乡间做起了私塾先生，饶是如此，登州大部分百姓却依旧敬他尊他，你可知这是为何？”
“……是为何？”
“他门下弟子万千，高门大户的孩子收，穷得连束脩都交不起的孩子也收，偶尔去街上买点吃食回家，若是路遇乞儿，他还会将手里的东西分一半出去。”
解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船外运河的水声这次是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哗啦啦地冲刷着他纷乱的思绪。
“百姓真正的记住一个人，从来不会看这个人的爹是谁，而是看这个人真正为他们做了些什么。”
少女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后便是粼粼水光，解渊望着她，一时间竟看不清她脸上的五官神色。
只听见她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解公子你如果真的想要被世人记住，那就想想怎么样成为一个清正不阿、诚心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便是，在其位、谋其政，将来的史书上必定会留下你的痕迹。”
“我……”解渊沉默了。
“走了。”陈湘行伸了个懒腰，“今日早膳挺好吃的，不知道午膳怎么样，我看这外面的日头也差不多了，回去睡一觉，不然我这今日晚上到时候又晕又吐，那才麻烦呢！”
说罢她便往外走去。
刚走两步路就被解渊又叫住了，他温声道：“陈姑娘，今日……谢谢你。另外你不必总是解公子解公子的叫我，我字隐舟，若是陈姑娘不嫌弃的话，唤我隐舟便是。”
陈湘行怔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没怎么把他方才说的这句话放心上。
她可不觉得自己嘴巴有这么厉害，人家多年积攒下来的郁气就因为自己这三两句话烟消云散了。
舱门开合间一缕清风卷入，解渊怔怔地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连不言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公子，金陵那边的信。”
不言将信递到解渊面前，见他还在愣神忍不住又唤了他两句打趣道：“陈姑娘虽然长得是好看，但人家都走远了，您就收收神吧！”
“这种话不许乱说，叫别人听到了对陈姑娘名声不好。”解渊瞟了他一眼，随后打开信件，眉头一寸一寸皱了起来。
乐成侯居然说郑将军通敌……这又是谁给他出的主意？一下子断了圣上在边关的兵权不说，鞑靼那边要是知道了，恐怕又要卷土重来，到时候边关的百姓日子肯定更难过。
他轻声道：“不言，备墨。”
难怪薛怀玉走得那么急。
因为有点点卡文，所以这段时间更新会不太稳定[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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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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