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校餐厅的小茶室里，杨圆和曹继明对面而坐。
杨圆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说吧。”
曹继明喝了口茶，本来还想跟她拉扯几句家常，然后再切入正题，不想她直接问了，他放下茶杯，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的说：
“圆圆，爸爸来找你是想解释一下桃源村拆迁的事，爸爸真是为了你好，才替你出面谈价的，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
杨圆有点不耐烦：
“说重点。”
曹继明的话被打断，有点不满，但看在钱的份上，他愿意再忍忍：
“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爸爸是这么想的，桃源村既然拆了，你一个人住在外面，爸爸总是不放心，就跟你康阿姨商量了一下，她同意爸爸把你接回去住，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
杨圆把这三个字放在口中仔细琢磨了一番，曹继明以为杨圆认可了，谁知杨圆话锋一转，玩味发问：
“诶，你们一家还住在毛条厂旁边的小楼里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副厂长吗？”
曹继明不懂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些，还是点了点头：
“是，圆圆你果然还记得，我们……”
杨圆阴阳怪气的打断：
“有什么不记得的，你家那栋楼小三十年了吧？还没塌呢？哦，到底是公家的房子，质量就是好。”
曹继明终于听出杨圆话里的讽刺，面子有点挂不住：
“圆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年被陷害下了乡，为逃避干农活，就找了个农村女人结婚，女人年纪大，又强势，有点姿色，但半点风花雪月都不懂，可把他给憋屈坏了，等知青返城那年，他归心似箭，迫不及待跟女人离了婚，回去接了父亲的班，在毛条厂当了十几年的副厂长，很多人都说他没本事，曹继明很忌讳别人这么说。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说你家那楼太旧了，我放着新房子不住，跟你们一家去挤那小破楼，我是脑子有病吗？”杨圆嘴角勾起一抹蔑视的笑，刺痛了曹继明的双眼。
“我听说你在三里街那边买了房？你怎么能买那里呢？位置太差了！这不是把钱往水里砸吗？”
曹继明后来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杨圆这回桃源村拆迁拿了很多钱，得知金额，曹继明气得好几晚都没睡着，拿着杨圆的身份证和出生证明跑遍了几个银行。
好不容易打听到杨圆在工商银行开了户，曹继明就想把钱悄悄转出来，谁知杨圆办的不是存折，是银行卡，带密码那种。
就算曹继明有身份证，可是没有密码他还是动不了杨圆的钱。
后来又听说这丫头在三里街买了一栋楼，曹继明又给心疼坏了，一栋楼得多少钱啊，那些钱原本是有机会成为他的。
“我的钱，我愿意买哪里就买哪里，管得着吗你？”杨圆冷声说。
曹继明被怼得哑口无言，深吸一口气，压下不满：
“爸爸是怕你吃亏。那栋楼你买了多少钱？你卡里剩下的钱可不能再乱花了。”
杨圆讽刺一笑：
“不能再乱花，最好全都交给你保管是吗？”
曹继明仿佛被人扎了一下，就算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但也不能被人当面说出来，强撑着面子反驳：
“我没这么想，你不要乱说。”
杨圆耐心耗尽，起身便要走，曹继明连忙叫住她：
“等等，爸爸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下个月十三号是你爷爷生日，他想把家里人都聚在一起吃顿饭，也叫了你，让你务必出席。”
杨圆丝毫不给面子：
“我爷爷早死了，怎么又来个爷爷？”
曹继明当年同意入赘杨家，妈妈才和他结婚，所以杨圆姓杨，外公就是爷爷，没毛病。
“圆圆！你说什么呢？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的？”曹继明搬出杨红英，杨圆顿时就怒了：
“少提我妈，你也配！”
曹继明对杨圆有所图，不敢真的激怒她，忍着气哄道：
“是是是，我不配提！行了吧？”
杨圆头也不回的走出茶室，曹继明连忙追上去：
“那到底是你爷爷，就算你姓杨，你也不能否认我是你爸爸，不能否定你的出身吧？”
茶室外的餐厅里有不少同学在吃饭，曹继明见状，故意放大说话的声音，他追在杨圆身后讲道理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被女儿气得无可奈何的爸爸。
“爷爷年纪大了，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得孝顺着点，这有什么错吗？”
曹继明尽心尽职的在路人面前扮演好爸爸的角色，杨圆猛地住脚，目光凌厉的盯着曹继明，曹继明以为她要发火，那样就正好，让杨圆的同学好好看看她是怎么对待自己爸爸的。
可惜杨圆并没有发火，而是对曹继明微笑问道：
“几号？在哪里？”
杨圆的反应出乎曹继明的预料，他愣了片刻才恍然回道：
“哦，下个月十三号，工农兵大酒楼，建国厅。”
杨圆爽快应声：
“好！我记下了，到时候……一定去。”
一定去闹得你们鸡飞狗跳家无宁日！
曹继明不知道杨圆的真正想法，还以为她是迫于压力才答应的，心中得意极了，再度对杨圆示好：
“你什么时候放学？爸爸开车送你回去吧？”
杨圆留下一句‘我有车’，大步离开。
曹继明却再一次惊讶，她刚才说她有车？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连车都买了！不知道又花了多少钱……
曹继明在心里痛骂杨圆败家，打定主意一定要从杨圆那儿把剩下的钱弄到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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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为了验证杨圆的话，曹继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停车场外找了棵隐蔽的树，亲眼看着杨圆上了一辆气派的小汽车，居然是一辆进口捷达，全车价要十七八万呢。
这么贵的车，杨圆居然说买就买，像她这么个花钱法，也不知等曹继明把剩下的钱弄到手还能剩多少。
曹继明回到自己的车旁，看着自己前年刚买的这辆四手夏利，好几处掉漆的地方都像是在嘲笑他的蹩脚，曹继明怨念丛生，抬脚踹了一下，然后……车子又少了一块漆。
刚回城那几年他可谓春风得意，接了父亲的班，在厂子里空降成领导，管着十几个车间，上千个人，每个人看见他都很尊重，求他办事的也不少，好话听不够，好礼收不完，后来还娶到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岳父是纺织局的干部，手里有实权，整个云城八家纺织厂尽在他手，曹继明那时候太得意了，日子太好过了。
可好景不长，这几年国家开始提倡公营转私营，私厂像雨后春笋冒出头来，他们的东西质量不错，价格还便宜，纺织厂、毛条厂都在面临改革，从前一定会分到厂里的单子，现在也被私厂抢走了。
厂里效益不好，人员流失严重，他这个副厂长名存实亡，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妻子成天抱怨他挣不到钱，儿女要最好的教育，老父老母要他交工资，就连一直支持他的岳父也开始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
曹继明逼急了才会打桃源村的主意，本来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谁料却出了岔子，到手的钱直接飞走了。
他和妻子如今仍旧住在厂子后面的小楼房里，正如杨圆所说的那般，这楼太老了，斑驳的墙壁，老旧的设施，尤其跟旁边新起的商品房相比，这小楼就像个耄耋老人，再过几年，都不用拆，它自己就倒了。
打开家门，妻子康丽华坐在沙发前插花，这是她的兴趣爱好，除了这个，她还喜欢喝咖啡、弹钢琴、看话剧，娶她的时候，岳母就说康家的女人天生是做太太的，不用出去工作，这时她们家的风格，妻子的另外两个姐妹也是在家当全职夫人。
从前厂子红火，曹继明有钱，对妻子的这些爱好没什么意见，可现在厂子里连他这个副厂长的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妻子还不知节俭，多少让曹继明有点苦恼。
“回来了。”康丽华抬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丈夫，放下正在剪花枝的剪刀，问他：
“怎么样？她同意来住了吗？”
曹继明去找杨圆，康丽华是知道的，要是以前康丽华是万万不可能点头让杨圆住进来，可今时不同往日，那丫头靠拆迁发达了，为了钱，康丽华愿意忍一忍，总之先把钱弄到手，以后再赶人也不迟。
“她自己买了房子，买了车，哪还看得上咱们家这小破楼啊。”曹继明靠在沙发上，怨声怨气的说。
康丽华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说，她想认你这个爸爸，只要你一开口，她肯定同意吗？”
曹继明不想说话，干脆闭目养神。
康丽华自觉没趣，又说起孩子的事：
“对了，菲林和佳佳下个礼拜天要去大世界参加钢琴考试，他们老师说，老式钢琴已经落伍了，现在大家都用新式的，他们都问了好多次，问你什么时候能帮他们买一台新式钢琴？”
家里有一台老式的，是康丽华当年的陪嫁，多少年过去了，老式钢琴无论从款式还是音准方面都出了问题，是该换一台了。
“还有留学的事，米歇尔那边有信了，说如果咱们真的想把两个孩子送出国，现在就要开始办手续了，这年头想出国的人多，不提前办，到时候怕轮不到咱们。”
“上回我大姐从日本回来，给孩子们都带了新衣服，过几天淼淼也要出国了，咱们也得备一份礼……”
妻子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曾经曹继明觉得悦耳，现在只觉得心烦。
因为妻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件事都离不开一个‘钱’字，而曹继明现在缺的恰恰就是钱！
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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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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