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瑞见云穗无声抚摸那纸上的花瓣,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他了,我后日去黎阳,你若有什么话想对沈郎君说,我可以帮你写信捎给他。”
语落,云穗抬起头,眼睛晶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还可以帮你捎些衣物什么的,反正我家马车大。”言瑞灵光一闪:“干脆后日你跟我一道去黎阳,我在哪儿租了个院子,宽敞得很,他们书院每月初十和二十放旬假,后日出发我再陪你逛一日黎阳县城,正好赶上放旬假。”
云穗有些心动,但又有些害怕。
他从小没出过松溪村,到这平康县城也是因为嫁给了沈延青,让他一个人跟言瑞去黎阳县......
去的时候有言瑞相伴自然不怕,但他回来可就是一个人了。
可岸筠在外吃不好,都要饿成竹竿了.......
他不是没想过让人送腌菜给沈延青,可王婶儿说运送的银子都可以买一车笋子了。
从平康坐驴车到黎阳要四十文,坐马车要五十文,如果是自己给岸筠送,一来一回加上吃饭住宿,如果节省些只要一百文。
一百文对云穗来说很贵,但比起请人捎带那还是便宜得多,而且...他还能与岸筠见上一面。
能见岸筠自然好,但若他走了,就剩娘一个人在家了,半月前家里还买了头驴,且要人照顾呢。
“穗儿,你怎么还犹豫啊,难不成你不想沈郎君?”
“...自然...想,但家里......”
言瑞生了颗玲珑心,一听话音便知道云穗是担心吴秀林,又道:“穗儿,我进来时见院里多了头驴,应该...那什么,要不你跟吴姨商量商量?”
云穗抿紧唇思忖片刻,说先与娘商量了来。
“那成,若你后日要去黎阳,辰正时分到城门口等我就行。”
约定好了,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些体己话,言瑞又吃了吴秀林热好的艾草团子,肚子有了五分饱后才慢悠悠回言家。
晚饭时 ,云穗支支吾吾向吴秀林说他想去黎阳给沈延青送东西,就搭言瑞的马车去。
不等云穗说完,吴秀林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挺好挺好,那吃完饭娘跟你一道收拾东西,你做的腌笋爽口,二郎肯定喜欢。”
“可早上的豆腐......”
吴秀林笑得轻松:“嗐,你担心这个,你没嫁过来的时候都是娘一个人做,你别担心我,现在家里还添了牲口,有驴拉磨我在旁边看着就行了,费得了什么事儿啊。”
她见云穗踌躇不定,直接拍板让他后天跟着言瑞去黎阳。
“谢谢...娘。”
吴秀林笑笑,这傻孩子,不怕辛劳地去给二郎送东西还谢自己,也不知谢的什么。
吃过饭,云穗就开始拾掇自己的腌菜,他打算现腌一罐香椿,腌三四日最清香好吃的那种,等他到黎阳,正好腌熟了。
皎洁月光映照着厨房中忙碌的纤细身影,同时也洒在了折桂堂廊上。
陆敏一是个极有教学规划的人,教完《孟子》便开始教学生们写时文。
时文就是八股文。
陆敏一为了心里有底,月考后的第一堂课便从《论语》中随意挑了一句做成小题,让学生们写一篇时文,他好摸摸新生的底。
陆敏一对自己的教授水平有几分得意,自信无论什么水平的学生只要在他手下磨砺一年半载,不说一举中秀才,但至少能过县试。
他看着新生文章,眉心时而舒展,时而紧皱。
每年有考进来的真英才,也有直接入学的关系户,他已经习惯外舍良莠不齐的文章了,但其中一人的文章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人便是沈延青。
不应该啊,沈延青月考能位列榜首,四书默背于胸,再者他这个年纪都应该读过经了,怎的这时文写得像没读过书的蒙童小儿?
陆敏一揉了揉自己的美髯,思忖了半晌。
或许...这孩子刻意为之?
为了避免同窗嫉妒,所以故意藏拙?
陆敏一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
次日清晨,陆敏一让斋夫把时文贴在了墙上,让学生们自行查看圈红批注,相互学习。
虽然不是正式排榜,但从右到左学生们可以数自己在第几位。
沈延青对于写八股文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怀着学习的心态,他直接去了最右侧。
这次时文榜首是裴沅,第二是陆思则,第三是秦霄,第四是于辅庆。
沈延青长眉一挑,好家伙,裴沅和秦霄这么强吗!
于辅庆见自己排第四,说不上高不高兴,但看见沈延青位列倒数第一,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沈君的文章竟是末位?”商皓嘉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于辅庆听见这话,故意大声讥讽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那厮只会死记硬背,你们瞧瞧他写的文章,哈哈哈哈,我家书童都比他写得好。”
众人见月考榜首现在吊车尾,又听了这辛辣话,顿时哄堂大笑,看向沈延青的眼神多是揶揄嘲笑。
有老尚书相公作保又如何,还不是个只会死记硬背的蠢材,众人在看似轻松的玩笑中抒发心中隐秘的恶意和讽刺,以平月考被压过一头的不爽。
裴沅默默看完了沈延青的文章,见众人嘲弄讥讽好友,心中登时冒起一股怒气。
就算文章写得不好,也不能当面打人的脸啊!
裴沅见沈延青神色自然,抱臂站在墙边看自己的文章,一时错愕。
岸筠是个没脾气还仗义的苦瓠子,这些杀才怎能这般出言折辱?
裴沅的折扇扇得呼呼作响,他见于辅庆小人得志,刚要出言相讥却被见沈延青朝他招手。
苦瓠子也是有脾气的!等着,马上他们两人就舌战群儒!
“子沁,你这文章写得精妙,这文章开头你是如何想到从这个角度写的?”
裴沅:?
不是,喊我来就为了问这个?
裴沅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咬牙切齿道:“岸筠,那起子人在笑你呢,你都不生气吗?”
沈延青轻笑回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也没说错什么。”
义愤填膺的裴沅被泼了盆冷水,顿了顿,拉起沈延青往门外走去。
两人走到一角僻静处,裴沅忍不住问他的文章为什么没有一丝章法,纯粹是在乱写。
沈延青长叹一声,面带哀戚,“这就说来话长了,还是不说了罢。”
“说!”折扇啪嗒一响,收了回去。
“去年我回乡下成亲磕到了头,乡下又没个好大夫,胡乱吃了两剂药脑袋越发疼了...昏沉了两三日,以前学的制艺技巧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裴沅听完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你竟磕坏了头!”说着就上手了。
沈延青一个闪身躲开,又道:“子沁放心,我已无碍,就是忘了些事儿,不妨事的。”
裴沅松了口气,叹道:“磕到头可不是小事,人没事就好,这文章再学便是了。”
沈延青连连称是,然后十分谦虚地向他讨教制艺技巧。
裴沅心生恻隐,又视他为好友,自然两肋插刀,说等明日中午他去藏书阁借了书再好生教他制艺。
影帝预备役沈某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让裴大公子十分受用,还温声宽慰了几句。
次日吃过午饭,沈延青便站在藏书阁外等裴沅。
一刻钟后,裴沅拿了两本书出来,两人去了扶风山的一座亭子。
裴老师背着手,摇头晃脑道:“这八股文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左不过题目、破题、承题、起讲、起股、中股、后股、大结八个部分。你四书背得齐整,其实也不必太担忧。”
说着拿起一本书,又道:“这技巧都是虚华,你暂时不必管,你先把这部王守溪的文稿读得滚瓜烂熟了再说,等你读熟了也就摸到了八股文的门。”
沈延青点了点头。
“对了,我的方法与寻常教八股文章的先生不同,你看王守溪的同时还得看这本大家文集。”裴沅用折扇点了点另一本书,“时文必浸淫于古,韩柳诸家的文章,或骈或赋,都有可取之处,以大家之文气养尔之气,以大家之才养尔之才,虽然耗费时间,但看到一定程度,八股文章挥笔即来。”
沈延青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即拱手谢了裴老师。
裴沅攀上沈延青的肩膀,郑重道:“下次月考多半会考时文,岸筠,你得赶紧时间入门,若有疑问尽管问我,我想你和你一起升入内舍。”
沈延青拍了拍肩上的手,说一定会一起升入内舍。
沈延青是个十足的行动派,自从得了两本文集便手不释卷,是走路也看,吃饭也看,做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
有两回沈延青在廊下踱步看书,没有注意到陆敏一,径直撞到了人家怀里。
陆敏一本想斥责这后生行状无礼,但见他是用功入了迷,便不忍苛责,只让他坐下来看。
沈延青面上笑嘻嘻,心想就是坐久了腰疼他才站起来看啊喂!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十,在书院闷了十日的住读少年们终于有足够的时间进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说要去游湖,有的说要去酒肆饮酒,有的说要去勾栏听曲,有的说要回家探亲。
“沈君,你还是留在寝舍?”商皓嘉问道。
沈延青点了点头,他麻利地收拾好书包,准备先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寝舍看书。
今天寝舍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正适合夜读。
商皓嘉本想请他去喝酒,见他如此勤学便算了。
秦霄坐在沈延青左前方,他还在收拾笔墨,见沈延青拔腿要走,忙起身拦住了人,笑眯眯地说:“符真喊你今晚去家里吃饭。”
沈延青笑道:“替我跟符真说一声,心意领了。”说着拍了拍书包,“你是知道的,我是真没空。”
说罢,转身就要走。
秦霄与沈裴二人是一个鼻孔出气,虽然不在书院住,但有裴沅这个嘴碎的在,却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落下,他自然知道沈延青那晚被群嘲的事,也知道沈延青在苦学制艺的事。
“诶,我话还没说完。”秦霄抓住沈延青肩头,轻飘飘说道:“你夫郎前日跟符真一起来的。”
沈延青闻声一愣,抖了抖书包就往门外冲。
秦霄愣住了,这厮这般无情无义么,云穗大老远来连看都不看一眼?
老婆来啦[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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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群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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