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沈延青在折桂堂温书,一个人老是在他周围晃悠,狭长的影子时远时近,挡他的光线。
他合上书页起身,走到院中的桂树下,那个人果然又“哒哒哒”地跟了过来。
“商怀明,有话直说,跟了我一天了,你不嫌累我都嫌烦。”
商皓嘉从婆娑树影中现身,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打扰沈君了...那日酒醉失仪,不知,不知你夫郎...回家后有没有......”
商皓嘉那日喝多了,回城中舅家修养两日后才回书院。第二日酒醒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无礼,那位夫郎被自己那般言语轻薄,只怕回家要伤心,若是个性烈的再想不开......
那他岂不是害了一条人命!!!
沈延青想到当日之事就来气,但见商皓嘉满脸愧疚小心,加之当日他扇了一巴掌,云穗也没有受到心理伤害,他便不打算追究,否则当日不会留在流风亭听商皓嘉吹笛。
“怀明不必这般。”沈延青语气平静,“我夫郎性子纯良,又不大出门见人,当日并未听懂你说的话。”
此话一出,商皓嘉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寒暄闲扯了一阵,斋夫打更的梆子声传来,沈延青一听已经二更了,他不愿再浪费时间处理人情世故,拱了拱手别了商皓嘉,小跑回了堂内。
商皓嘉摇着扇子,心道他还没说补偿呢,沈君这样急做甚,多聊片刻不好么!
商小公子哪里肯放过,忙跟了上去,只见沈延青一张白皙俊颜映着澄黄烛光,眉峰微蹙,端是说不尽的缱绻风流。
古来名家多画鲜妍美女,他为何不能另辟蹊径,专画美男。反正这二三载要困在这书院里,何不就将同窗中俊秀超群者画下来,解闷也好,情谊也罢,总不算白来一遭。
思及此,商皓嘉也不出声叨扰,只悄步回了寝舍取了画笔颜料来。
沈延青现在有点烦,倒不是烦商皓嘉,而是烦如何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八股文章。
虽得裴沅指点,他自己也看了些时日,但他根基实在薄弱,还是没有摸到关窍,现在又被陆敏一教授的八股格式掣肘,提起笔来倒写不出一个字。
傍晚他问裴沅可有速成的办法,裴沅却说制艺没有捷径,快即是慢,慢即是快,又说自己也是从小磨炼出来的,让他慢慢积累。
沈延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前面背书太顺了,现在卡在一处瓶颈这么久,心态有点急躁了。
而且不久后的月考会考时文,若到那时他还不能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时文,那第一季的内舍生名额就铁定没他的份儿了。
沈延青深呼吸了几回,尽量让烦躁的热气离开体内,然后拿出了镇纸墨砚。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现在如此急躁,根本看不进去书,倒不如练练字静静心。
写了一页大字并两页小楷,斋夫敲着廊柱,喊堂中众人赶紧回寝舍。
沈延青放下笔管,这才发觉手臂酸软,腰杆僵直,不知不觉已经快三更天了。
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他还是雷打不动早起温书。
午间,寡淡的饭菜使心情愈发郁结,食不下咽,好在有老婆的腌笋,沈延青勉强吃了一碗。
“怎的今日这般没精打采?”秦霄边说边夹了一筷腌笋,吃嚼了两下,香得眉毛差点掉了,心道怪不得沈延青餐餐都抱着这腌菜罐子。
沈延青瞟了一眼,见裴沅在另一桌与几个衙内社交,便小声将自己的烦恼说与了秦霄。
“我以为什么事儿呢。”秦霄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顺手又夹了一筷子笋。
沈延青摸着罐子的细纹,愁道:“要是这次月考我的时文还是最后一名,我如何对得起穗穗。”
“时文想要写好,非要有滴水穿石之心,子沁跟你说的乃是根基之法,大家原先也是这样过来的。”说着,秦霄凑到沈延青耳边低声道:“但是事有轻重缓急,横竖你现在只是想月考名列前茅,不是想考状元,所以莫忧心。”
沈延青听出了弦外之音,便小声问询速成之法。
秦霄道:“倒不是速成之法,只是让你尽快入门,至少在下月月考能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
听了这话沈延青哪还有心思吃饭,放下筷子就要拉秦霄去折桂堂自修。
“诶,我饭还没吃完呢。”秦霄朝腌菜努了努嘴,“再让我夹两筷。”
沈延青笑笑,把罐子推到他手边,随他取用。
秦霄慢条斯理吃完两碗,带着沈延青去了藏书阁。他走到一处书架,从上面拿下两册书递与沈延青,“此乃《小题文府》,里面都是举人进士所写的应试文,陆讲郎不是常说既然要学制艺,便要用科举之尺度要求自己,你先把《小题文府》六类看了,应付过了月考,再看韩苏等大家文章。”
沈延青眼前一亮,将两本书册夹在臂下,又踱到架边翻了翻,见这《小题文府》按照四书分《大学》、《中庸》、《上论》、《下论》、《上孟》、《下孟》六类,虽说以小题为书目,但内容包含大题和小题两类。
秦霄又道:“大题小题你分开看,然后规整出一套能用的文章套式,横竖这三两月的月考你能先应付过去。”
模板!
沈延青闻言眼睛晶亮,时间不够,模板来凑,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必定生硬,但总好过七扯八拐,乱写一通。
秦霄见他如饥似渴地盯着书页,笑道:“你若还有闲力,这些八股名家范文,你可挑选三四篇背下来。只要是你背下来的,纵然是到了科举考场上,纵然拿不了头名,至少不会罢落,科考尚能背现成的,更何况书院里的小考。”
沈延青心中一动,操,这哪是《小题文府》啊,简直就是高分文库嘛!
秦霄又道:“不过岸筠,我这只是应急之法,子沁说的才是正途,寻常还是得多看大家文章,揣摩其文章奥妙。”
“逐星,你说我把这些范文全背下来如何?”
秦霄闻言大惊,摇头道:“你莫动这个歪脑筋,我虽让你背几篇范文,但那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文章框架。背范文应试,那是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才会干的事,此举若被人知晓了,定会招来奚落嘲讽,而且你还未及冠,年纪轻轻的还是莫走偏路,认真研习制艺才是正途。”
沈延青知晓秦霄这番推心置腹之言是为他好,自然应允了下来。
有了短期目标,沈延青也不心烦意乱了,只每日抱着《小题文府》狂看,总结套路。
众人本来对沈延青苦读已经见怪不怪,但如今见他是吃饭也看,走路也看,除了偶尔与裴沅秦霄两人说几句话,其他人他都不大搭理。
众人都说他走火入魔了,毕竟原来闲暇用饭时沈延青还与他们闲聊几句,现在却是“目中无人”。
这日旬假,天光正好,沈延青坐下寝舍廊下看书,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唤他。
原来是商皓嘉和郭立诚在喊他。
郭立诚也是从小被捧着的公子哥,哪里受过这般冷待。
“我倒要看看那厮在看什么稀奇!”把扇子一抛,就夺下了沈延青手里的书,待看清名目,郭立诚面露讥笑。
沈延青正看得起劲,突然被人打扰也面露不虞。
商皓嘉忙上来打圆场,说今日旬假,请沈延青下山喝酒。
沈延青从郭立诚手里拿回书,淡淡道:“我还有书没看完,等空闲了定和你去喝酒,不过怀明,醉酒误事,你还是莫要贪杯。”
商皓嘉尴尬笑笑,拽着气呼呼的郭立诚走了。
“这人也忒不识好歹,你商怀明三番五次向他示好,他竟都不接茬,寒门一个,谱儿倒是比世家公子都大。”
商皓嘉笑道:“莫要乱说,沈君勤学,原是我打扰他了。”
郭立诚翻了个白眼,抱臂道:“你看看,还是改不掉你那臭毛病,看见个美貌的就和颜悦色,如今巴巴的作了画想给他看,人家偏还不赏脸,你让我怎么说你。”
说起自己画的美男图,商皓嘉心情愉悦起来,“罢了罢了,我瞧着沈君除了读书便没什么在意的东西,知不知道我那画也没什么区别,还是莫扰他读书了。”
“你说说你,以前爱画些什么花儿美人,好容易画回男的,还画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书呆子,你怎么不画我啊,我长得没沈延青好?”
郭立诚对于好兄弟没有第一个画自己还是很吃味的,毕竟自己也是美男子一枚。
商皓嘉悄悄打量一番,心道沈君之俊逸挺拔,周身之气度少有人能与之较量一番,但因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还是没把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郭立诚。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山,然后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楼,刚一进门就碰上了许多同窗。
在书院里粗茶淡饭了十日,这会儿全来喝酒打牙祭来了。
十来人聚在一起,酒过三巡便开始吹牛下酒。郭立诚才被沈延青赏了冷脸,自然将其作为谈资大肆说了一番。
众人一听沈延青竟在看《小题文府》,皆面露讥讽。
一人狂笑道:“啧啧啧,咱们黎阳书院居然还有人在背这书。”
商皓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坦,道:“沈君时文不佳,多半是想看看名家范文,揣摩制艺,倒也不是死记硬背。”
于辅庆接道:“那厮就是个死记硬背的呆子,怀明聪慧灵秀,莫被那厮蒙蔽了。”
郭立诚点了点头,讥讽道:“那厮说笨也笨,说聪明也有些小聪明,知道自己时文不行便背范文,那一套文府下来,若真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兴许还真能过了县试。”
于辅庆笑道:“哈哈哈,子信此话差矣,若此法可行,那全省的老童生也不必年年从学宫排到城门口了。”
众人听了这话哄堂大笑,然后便以讥讽沈延青等苦学寒门之流为乐,推杯换盏,直至日落。
青青一步一个脚印,咱们不听流言蜚语,讥讽嘲笑[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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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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