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沈延青背着农具水罐归家,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三婶招呼他吃东西,脸上还难得带了笑容。
他一度怀疑三婶是偷吃菌子中毒了,但走到屋里两个弟妹嚷着让他赶紧坐下,说二婶买了甜糕,等他回来才能吃,他这才明白三婶为何突然这样和蔼。
沈延荣去厨房端来糕点,喜滋滋地说:“二哥,二婶说这些糕,爷、爹、兰花、你、我,我们一人一块。”
沈延青看着盘里五块糕,嘴角微抿,拿起一块回了卧房。
沈延青本以为今晚还是全素宴,没想到桌上竟多了一盘辣椒炒腊肉,晶莹柔润的薄肉片杂着碧绿的辣椒,异常好看。
沈老爷子看着腊肉,皱起了眉:“老二媳妇,这才几天怎的又做肉吃,你手里趁几个钱啊,敢这样花!”
吴秀林端上番薯饭,解释道:“爹,这腊肉是喜宴剩的一截,我今儿打扫柜子才翻出来,这不您下地辛苦,得吃点荤腥才有力气。”
沈老爷子听完闭了嘴。
一盘腊肉只有十几块,除了沈老爷子都只夹了一块,沈延青见云穗还是光吃饭,便夹了片腊肉到他碗里。
云穗低头看着油滋滋的肉片,他怕对视红脸,等嚼了几口饭才敢抬头飞快偷看一眼。
等天黑尽,除了几声犬吠婴啼,整个松溪村静悄悄的。
从溪边冲凉回来,沈延青见吴秀林和云穗坐在床上做针线,他赶紧关紧房门,把那块芝麻糕从柜顶拿了下来。
原身是独子,与寡母相依为命,而他身亡魂穿,借这副躯壳重生,他自然得替原身照顾好母亲,这是他的责任。
现在又多了一个年幼单薄的未成年,小孩一看就柔弱好欺,在小孩没有找到可托之人前,他得照顾好小孩,这也是他的责任。
沈延青将芝麻糕一分为二,让吴秀林和云穗吃。
吴秀林见状笑道:“行啦,我跟穗儿早就吃过了,这是给你的,赶紧吃吧。”
说罢,她给云穗递了个眼色,云穗去厨房抱了一团半黄不绿的叶子进来。
“穗儿,把门关紧。”
云穗反手将门锁了,这才把叶团放到桌上。
剥开层层叶片,里面竟是两只烤得焦黄的小鸟。
沈延青睁大双眼:“娘,这什么?”
吴秀林做了个嘘声,把声音放得极低,“小声点,生怕你三婶听不见,这是穗儿打的麻雀,快吃吧。”
沈延青望向身量纤细的少年,那比荷杆还细的手腕子自己一手可以捉住一双,这儿可没猎枪,他怎么打到麻雀的?
“娘,你们吃吧。”沈延青笑道。
他现在的白斩鸡身材在沈家乃至整个松溪村都算得上高大,母亲和小夫郎却瘦得惊心。饶是这样,他们有了食物却先紧着自己,沈延青心里泛酸。
吴秀林啧了一声:“儿呐,娘知道你孝顺,但你且要苦累些日子,赶紧吃吧,待我们回了城里就好了。”
沈延青明白母亲不会吃了,于是掰下一条雀腿想给云穗,转眼一看少年已经在埋头做针线了。
吴秀林一边看儿子吃烤麻雀,一边感叹云穗的眼睛有多灵,弹弓打得有多好。沈延青有些惊讶,小孩柔和安静得像一团云,没想到竟能用弹弓打死麻雀。
两只烤麻雀下肚,沈延青眼前的绿星星没了。
吴秀林见儿子不吃糕,便收到了柜子里,对小夫夫说柜里还有两块,他俩饿了就自己拿了在屋里吃,莫让三房的两个小娃瞧见了。
沈延青点了点头,心想他得赶紧想办法挣钱,别的不说,得先让家人过上营养均衡的日子。
他躺在床上准备入梦,木门“吱呀一声”,他知道云穗洗漱回来了。
云穗从床尾爬到里侧,刚躺下就对上了一双狭长凤目,心里一颤,连忙翻身面朝墙壁,“夫...君,怎么了?”
沈延青被这声“夫君”喊得鸡皮疙瘩掉了满床,只好硬着头皮尬聊,“哦...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还会打雀。”
“...你若爱吃...我明天再去...”
沈延青忙道:“不用不用,这挺累的,你得了空还是在屋里多歇歇,养养身体。”
现在这伙食比减脂餐还减脂餐,吃了能活着就不错了,根本不能做高强度运动,而且小孩在家还要干活,已经很累了,他再让小孩去林子里打鸟,那他岂不是周扒皮再世?
何况这小孩...现在还是他明面上的老婆,哪有大男人让老婆出去刨食养自己的!
云穗听了耳根微红,娘说他太瘦了不好怀胎,让他多吃些饭,还说等回了城给他炖鸡吃养身子。
油灯早被吹灭,幽幽月华映在窗纸上,能模模糊糊看清上面贴的喜字轮廓。
沈延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云穗...那个...你能不能别喊我夫君了?”
沈延青等了许久,见云穗没回答,以为小孩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却听到了低微压抑的抽泣声。
他心道不好,连忙攀住小孩的肩,将人翻过来面对面,上手一摸脸,卧槽,满手水痕。
“怎么哭了?”沈延青最怕人哭,特别是小孩哭,“对不起对不起,别哭了,我错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小孩,但人家都哭了,道歉认错才是第一要务。
“不喊你夫君...我以后怎么喊你,喊你...小官人?”
沈延青愣了愣,心中愕然,小孩不会因为这个哭了吧?
他现在实在理解不了中二病高发年龄段的脑回路,哄道:“别哭啦,我错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不习惯,那什么,你也别喊我小官人,不知道的以为咱俩唱戏呢。”
“...那喊你什么?”云穗吸了吸鼻子,咬紧了嘴唇。这城里的书生郎好生别扭,明明处处照顾自己,晚上也一床睡,还让自己养身子,怎的他倒先不习惯了?
“喊我沈延青呗。”沈延青有点无语,名字不就是起这作用吗?
突然,他想到古代不像现代,连名带姓喊人是很失礼的事,于是又道:“你若不习惯,喊我岸筠吧,这是我的表字。”
岸筠,是秀才沈贵给儿子精心取的表字。
云穗在黑暗中揩了揩眼泪,颤声喊了声“岸筠”,原来读书人的夫郎要唤夫君的表字,他以后一定不能喊错了。
沈延青觉得喊小孩大名也不礼貌,言辞带上了商量的语气,“那我以后叫你穗穗?”
不用想,农家小孩肯定没有表字,沈延青也不擅长儿化音,加上他家喊小辈都是喊叠字,所以脱口而出“穗穗”二字。
不过穗穗喊起来还挺好听的。
“好。”说完,云穗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慌忙翻过身,用手捂住脸颊,虽然黑暗中没有人能看见他脸上的红晕。
“那行,穗穗,我先睡了。”
少顷,耳边传来沉重呼吸,云穗的脸愈烧愈烈,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穗穗......除了娘亲,还没有人这样亲昵地喊过他。
割了整整三天稻子,沈家的七亩田终于割完了。
正当沈延青以为万事大吉时,他才知道这只是开头。
秋收可不止割稻子,后面要干的活儿还多着呢。
首先得晒稻谷,然后用扇车筛掉稻杆杂草,再用土砻脱壳,脱壳后的谷子就成了带糠皮的糙米,最后用杵臼舂掉糠皮或者用石磨磨掉糠皮,没有糠皮的米才是能用的税米。
沈家院里堆满了稻子,趁着日头好,只晒了一日就干得差不多了。
割完稻子沈材就去服杂役了,家里少了一个壮劳力,沈延青看着鬓角花白的沈老爷子,又看着家中妇幼,责任感油然而生,也顾不得僵直酸疼的腰腿臂背,坐下来就开始疯狂摇扇车。
沈延青一摇就是小半个时辰,实在疼得受不住了才先停下甩两下膀子,扭几下脖子。
这扇车是村里的,后日便要抬去别家,时间紧迫,沈延青想慢慢来都不行。
云穗本来在拢甩出来来的杂草稻杆,见沈延青在甩手臂,捆好一扎稻杆后便走到沈延青身边。
“怎么了?”沈延青余光瞥见小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来摇吧,岸...筠。”
沈延青听完继续摇扇车:“不用,你帮着捆草就行。”
开什么玩笑,这扇车摇起来狠要些力气,小孩瘦骨嶙峋的,哪里摇得动,就算摇得动,有他在,哪里用小孩干这种重活。
云穗默了默,回堂屋端了碗水来。
沈延青见小孩还挺懂事,朝他笑了笑,低头就着他的手喝水,咕咚咕咚,三五口就闷了一大碗。
云穗低垂着眉眼,手里端的是晾凉的开水,指尖却悄悄发烫。
这人明明是读书人,怎么做起事来憨憨的,像村东张家那头黄牛,自己端水来是想让他停下来休息片刻,他却......
想着想着,云穗的脸也红了。
沈延青一心扑在扇车上,摇完一车稻谷,喊沈延荣和沈兰花赶紧把院里晒干的稻子抱进来。
农忙时分,庄户人家无论男女老幼都得动起来。沈延青负责摇最重的扇车,沈老爷子拉石磨脱壳,大伯娘和三婶舂米,云穗负责捆稻杆、装捡米糠,就连最小的沈兰花都得帮着抱稻谷。
除了农活,家里也要人做饭洗衣、喂鸡挑水,沈老爷子索性让二儿媳把家里的活儿包圆,这样劳作的众人就不用分心,到了点儿还有热汤热饭吃。
还了扇车后,沈老爷子让沈延青去房里歇息半日再帮着舂米,沈延青叉腰看着吭哧吭哧拉磨舂米的家人,心想古代农民跟现代农民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怪不得原身十五就成亲了,这么多沉重辛苦的体力活儿,无论男女,多生一个就多一个劳动力。
在房里歇了一个下午,晚上拉石磨的人就换成了沈延青。
等稻谷全部加工成米,学堂的农假也快结束了,吴秀林不肯再耽搁,对沈老爷子说卖豆子的那家农户明日要进城,他们好搭便车回去。
沈老爷子听完点了点头,去仓房装了一口袋新米,又让老大媳妇去地里摘了一篮子菜,让老二媳妇带回城里。
次日天一亮,沈延青就坐上了驴拉的板车,后背靠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两边坐着老娘和夫郎,颠簸着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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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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