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微下起小雨,几声闷雷扰得人心烦。
三人就那么站在屋檐下,程书玉靠着柱子,左媛站立在一旁,叶知欢靠在另一边的柱子,沉默不语。他们将郑管家送回叶家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寺中。
“所以从我们出门,你就一直一路跟着?”左媛问。
叶知欢没吭声。
左媛又补充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就是叶微雨的?”
叶知欢这才回答道:“那块玉佩。”
叶知欢垂了垂眸,陷入某些被她忘记、已过去了上百年的模糊回忆。
应是六岁那年生辰,叶微雨的玉佩被二夫人丢弃,叶庭轩便找人寻了一块白玉。可玉送到叶庭轩手上时已经临近叶微雨的生辰。
他还没来得及找人加工,叶微雨就风风火火地从自己院中一路跑过来,然后扑到叶庭轩怀中,直接摊开手笑道:“哥哥,我的礼物呢!”
她是个眼尖的,一下子就瞧见了叶庭轩身后桌子上的锦盒,还没站稳身子便要伸手去够。
“慢一点,别摔着了。”叶庭轩伸手揽住她,“看你急的,生怕不给你准备礼物似的。”
叶微雨够到盒子,直起身体转了个圈,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手上还不忘将盒子打开,摆在桌子上。
盒子里,放着那块还未曾加工的玉。
“哇!”叶知欢惊讶道:“好漂亮啊!哥哥这是要做什么礼物给我!”
她眼睛亮亮的,勾起嘴角看叶庭轩。
叶庭轩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给你做块新的玉佩可好?”
叶微雨忙不迭地点头,“好!谢谢哥哥!”
后来那块玉佩被叶庭轩做成了一块月牙形,原因是叶微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就像月亮。
那个时候,他希望妹妹可以永远开心。
......
“那你来到秋竹山后,我几番试探过有关你过往的一些事情,那时你是真的忘了,还是一直在蒙骗我?”
“我没有骗你。”叶知欢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我刚恢复的时候脑子确实一片混乱,很多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师父那时和我说,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后来可能是因为我本能地不想去回忆,再加上你们都对我很好很好,久而久之我真的不太记得清小时候的事情了。师姐......”
叶知欢眼眶微红,带着些水光,看着左媛的表情委委屈屈,“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是看到那块玉佩之后才想起来的。”
“所以你刚刚打断郑管家的话,是不想我们接着调查?”程书玉问。
“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把我和叶微雨联系起来。可我没想到的是,你已经在怀疑我了......”她瞥了一眼程书玉。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是叶微雨的吗?”程书玉问。
叶知欢:“什么时候?”
“从左媛说你抱着那块玉佩研究了快一天的时候。”
叶知欢一怔,“为什么?”
左媛也诧异道:“这话怎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你有些眼熟,但我过往的记忆有所缺陷,并没有想起曾在哪里见过你。可左媛说自你上山后很少单独下山,就算出门你们也是同行。她从未见过我,那自然我也该不曾见过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眼熟?直到左媛又提到那块玉佩,我才想起,你和他太像了。”
叶知欢知道,他指的是叶庭轩。
她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静静的听程书玉接着说话。
“我见他的时候天不亮,本来没太在意他的长相,但可能你们兄妹俩都太像你们母亲了,尤其是你们的眼睛很有特点,所以我才会想到这一点,把你和叶微雨联系起来,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个梦境里,我猜大概是因为他想要你了解当年这件事情的所有真相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一开始找不到知欢和这个梦境的联系,原来点在这啊。”左媛说。
“你真的很厉害。”叶知欢这下倒是显得轻松了点,呢喃道:“在我想到我是叶微雨这事之后,其实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只是在你知晓这些真相后,也并不太领情,对吧?”程书玉问。
叶知欢点头,解释道:“其实直到此时此刻,我都一直在思考当年我为什么会想要逃避和忘记这些过往。大概是因为作为知欢存在得太久了,我收到了来自师父、师兄和师姐的很多爱护,而叶微雨......”
她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她那短短的一生过得太苦了,在最后的时间里,她满脑子都是,哥哥又不要她了。”
她语气并没有太多起伏,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
“你们能理解吗?她相依为命长大,甚至看得比她自己还重的哥哥,在离开的时候依旧没有考虑到她,什么都没有告诉她。我想,那个时候,她是恨的吧......”
恨自己的父亲从未给过她关怀。
恨自己的二娘一直严苛以待。
以及,
恨自己的哥哥,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知欢微笑着摇摇头,可又显得有些苦涩。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沉默,不知是因为这讨厌的下雨天,还是因为叶知欢故作轻松却又尽显酸涩的语气。
“知欢......”左媛有些心疼地叫了她一声。
“师姐,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
她本以为在作为叶知欢活着的这几百年后,她可以完全抛弃掉叶微雨的所有过往,可是真正回忆起来,她的心却还是隐隐作痛。
尽管已经了解了所有真相,她也依旧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难过,
和失望。
左媛走到叶知欢身边,张开双臂将人拥抱进怀中,手搭在她背上轻拍,“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叶知欢将头埋在左媛肩膀,就没了动静。
可是左媛肩膀那块的衣衫传来的湿意清楚地告诉了她——
她在哭。
这是这许多年来,叶知欢少有的掉眼泪的次数。
程书玉靠立在一旁,没有打扰两位姑娘的拥抱。
左媛还记得,叶知欢从小就不爱掉眼泪,尽管有时受到触动或者受委屈红了眼眶,她也会强忍着将眼泪憋回去。
她第一次在左媛面前哭,是刚刚来到秋竹山的那年冬天。
那年冬日,外出积累经验的两个师兄终于回了山上,以及他们山下认识、一同处理委托的别派的师兄们前来拜访。叶知欢作为最小的师妹,一直跟着左媛帮忙安排接待等事宜。
她们师父收徒一向有自己的原则,在左媛之后并未再收过一人,所以叶知欢的出现在其他人眼中都是个奇事。
叶知欢那会是个认生的,老躲在左媛身后冒着个脑袋听别人说话。
来拜访的人又年纪不大,见到这么个胆小怕生的小丫头免不了一番调侃,说什么:“你们师父怎么会收了这么个胆小的丫头。”
几个男子哄堂大笑,惹得叶知欢委屈咬着唇不敢反驳。
她将手中的水果吃食放在那几人面前的桌子上,转身便想走。
腰间的玉佩被桌脚一勾便掉在地上,她弯腰伸手去捡,却被更快的一只手捡了去。
她抬头,见到调侃她的那几人手中拿着她的玉佩把玩,嘲笑道:“倒是块好玉。”
她瞪着眼睛,不吭声。
那人又调侃道:“叫声师兄,我便还给你。”
她不说话。
那人便大声笑道:“看这胆子小的,怎么会......”
话音未落,就被叶知欢身后赶忙冲过来的左媛一巴掌打在脸上,手中的玉佩也被一并夺了去。
声音响亮!
他一下子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冲着左媛怒吼道:“你敢打我!”
左媛冷着脸,有些生气:“为何不敢!你以为你是谁,这是在秋竹山,需不需要给你重诉一遍我们这儿的规矩!”
不远处的两位师兄听到吵闹也凑了过来,了解了事情经过便也冷着脸叫了人,指着闹事的那几人说道:“将他们赶下山,送回到各自的门派那里,并将此事如实禀报师父。”
说完便护着左媛和叶知欢转身离开。
左媛牵着叶知欢的手,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将玉佩小心仔细地挂回到叶知欢腰间,说:“下次受了委屈,你就大声喊我们,在这里,没人可以欺负你,知道吗?”
她抬头,看着叶知欢红红的眼眶,轻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补充道:“师兄们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护短。”
她温柔的声音传到叶知欢耳朵里,脑海中那根绷着的弦便断开了。
抑制不住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左媛赶紧掏出手帕帮她擦,边擦边哄:“没事没事,不要哭,知道你受委屈了。”
但却是越哄越不受控制,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此时。那也是第一次,叶知欢卸下了乖巧听话的伪装,由心发泄的情绪。
......
待到叶知欢缓过情绪,她才从左媛怀中退出来,小声地问:“师姐,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左媛便回过头,问程书玉:“我们能出去了吗?”
程书玉直起身体,走近两步,伸出手,问:“玉佩呢?我看看。”
左媛将手伸进腰间背着的小袋子中,摸到一块熟悉的材质,掏出来一看。
那块碎得看不出模样的玉,已经自己变成了一块月牙形的玉佩。
左媛惊呼道:“啊,这样是不是就代表这个梦的结束点到了!”
叶知欢伸手将玉佩从左媛手中接过,十分自然的低头系在了自己腰间。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周围的雷雨声渐渐停止,房屋也开始逐渐消失。
那条路尽头的黑幕渐渐蔓延过来,将三人包围在中心。
视野里一片全黑。
他们本以为能够回到现实中程书玉的家,但没有预料到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场景是一座阁楼,
和阁楼周边一个接连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像笼子一样的东西。
程书玉环顾四周,眉头紧皱。
左媛也下意识牵紧了叶知欢的手,警惕地盯着周围,低声问程书玉:“怎么回事?这是哪儿?”
“不太清楚,有些奇怪。”程书玉回答道。
他们顺着道路往阁楼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发现——
每一个方方正正的笼子里,都困着人!
有的人倒在地上,有的人缩在角落。
三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场面惊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看见远处,从阁楼方向,缓缓走来两人。
程书玉偏了偏头,借着光线,他看见左边的那个人,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身材高挑的那人。
是祁琛。
祁琛一见到程书玉就快步走来。下一秒,程书玉就被他拥进怀中。
左媛牵着叶知欢的手,捂着嘴巴震惊地退后。
程书玉整个人愣住,没做任何反应。
这是在干嘛??
“哎呀!”和祁琛一道过来的人站在不远处笑着说道,“这还有人呢!注意影响!”
程书玉伸手推了推祁琛,有些尴尬道:“你先放开我。”
祁琛松了手,转了身跟程书玉面朝着同一方向,看向那人。
程书玉便也顺着视线去看。
只见那人举起手,晃了晃,眉欢眼笑朝着程书玉开口:“我是不是该和你说一声,好久不见?”
更新啦~求收藏求评论~叶庭轩和叶知欢的故事告一段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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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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