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
放眼望去好似整座城都被大雪掩埋，只剩下不知道多远距离外传来的轻微的火车的声响。一眼望不到头的路由于大雪的原因没什么人，只偶尔见着一两个穿着棉衣跑来跑去的小孩，还有卖报的小贩。
程书玉站在大雪里，任由雪花飘落在身上，他却不怎么觉得冷。
缓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左媛不在，叶知欢不在，甚至祁琛也不在。
视线范围内，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以及——
白色的尽头出现的一抹青色的身影。
来人穿着斗篷，斗篷里着旗袍，长发低束在脑后，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篮子，一步一步走得缓慢，直到来到程书玉面前，停住了脚步。
程书玉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面容精致，略施粉黛，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和笔墨香。
她递出伞，微微施礼，用十分温柔的嗓音道：“下雪了，先生不妨早些回家。”
程书玉没有接，略有些防备地看过去，只见她微笑着，又道：“先生好像不住在附近吧，我好像不曾见过你。”
程书玉摇摇头。
“这就是了，先生住得远，不妨用我的伞。”
“多谢。”程书玉回礼，问道：“请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她有些呆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指着她来的方向解释道：“这边是老城区，往那边走是租界，先生是要去哪里？”
“租界？”程书玉惊了一下，便知晓了大概的时间。
“是的。”
程书玉：“多谢，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其他的生面孔，两个小姑娘和一个男人。”
女人摇摇头，说：“不曾，我今日也刚刚才过来这边，就遇见先生了。”
程书玉：“姑娘贵姓？”
她微微欠身，说：“不敢，我叫邵婉宁。”
“多谢邵姑娘的伞，我先告辞了。”程书玉接了伞却又还了回去，往邵婉宁来的方向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邵婉宁叫住他。
“先生留步，先生若是要进租界，不妨和我一起去。”邵婉宁道。
程书玉转过身，问了句：“为何？”
“这两日城中偶有混乱，查得严些，先生和我一起去会容易些。”邵婉宁耐心解释。
“那多谢邵姑娘。”程书玉道，“姑娘现在是要去哪儿？”
“我吗，我要去巷子里看看弟弟妹妹。”邵婉宁领着程书玉一同往身后的巷子走，边走边问：“先生刚刚到这边吗？”
邵婉宁一直先生来先生去的，程书玉才想起来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是的，我叫程书玉。”
邵婉宁点点头，来到一处房门前，将伞立在一旁，抬手敲了敲，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是个身高略矮的小男孩，他一开门看见邵婉宁就乐开了花，嘻嘻笑道：“你来啦！奶奶，婉宁姐来啦！”
小孩冲屋里喊完之后才注意到程书玉的存在，因为没见过所以有些怕生，问：“这是谁啊婉宁姐姐？”
“这是姐姐的朋友，快去告诉奶奶和小宁，婉宁姐姐带东西来啦！”邵婉宁蹲下来默默小男孩的头，摇了摇手上拎着的篮子解释道。
等到小男孩蹦蹦跳跳进了屋子，邵婉宁才站起身，和程书玉解释：“麻烦程先生和我一起了，我把东西送给他们就回去了。”
“不麻烦。”程书玉摆摆手，道：“你和屋里的人很熟吗？”
邵婉宁示意程书玉先进屋，随后自己也迈进门沿，将伞一并收了回来，把门关好才道：“是的，这个弟弟叫小安，有个妹妹叫小宁，他们和奶奶一起住。”
“我之前和母亲住在这边，后来因为父亲来接，便搬去了城区。”邵婉宁转了个身，指着某个方向又道：“那边之前就是我家。”
“原来如此。”程书玉点头道。
邵婉宁进了屋和里面的人交谈了一两句，很快就走了出来，到门口时还冲里面道：“那奶奶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看您。”
“走吧，程先生。”邵婉宁道。
如邵婉宁所说，租界现在戒备森严，凡是进出都需要一一盘查，但有邵婉宁的帮助，倒显得容易些。
“邵小姐，您又是去哪儿了？”盘查的人看见邵婉宁的身影，连忙点头哈腰，像是十分尊敬她。
“去接了个朋友，怎么，这你也要管？”邵婉宁笑了一声，有些不悦。
“您哪儿的话，秦先生上午来问过好几次您的去向，他怕是担心了。”
邵婉宁垂了垂眼，看上去有些不想谈论，只是道：“知道了。”
例行的检查已经结束，邵婉宁很快就带着程书玉进了街市。她解释道：“刚刚那些人都是秦家的手下，秦老爷子是这长宁第一大富商，可以说秦家掌管着码头以及车站所有的来往资源，和外国人间的贸易频繁，十分受人尊敬。”
邵婉宁说，秦家在商业场上的地位不容低估，势力之大遍布整个长宁，别说当地小贩，就连身处此地的外国人都要敬重秦老爷子。
“那那人口中的秦先生是？”程书玉问。
邵婉宁叹了口气，道：“秦家一共两位少爷，大少爷叫秦琰，如今二十有七，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是老爷子属意的接班人。二少爷......”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二少爷叫秦沂，如今二十二岁，留洋在外，还没回来。”
刚刚那人口中说的秦先生，应当就是秦家的大少爷秦琰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程书玉觉得邵婉宁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叫秦琰的人。
“我和秦大少爷自小便定了婚约，从我五岁搬到这边来的时候。”
“你不喜欢他？”
邵婉宁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说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些酸涩，“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谁会在意，我和他都只是两家商业往来上的牺牲品罢了。”
邵婉宁很小的时候只和母亲一起住，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直到五岁的时候父亲来接，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有这样的身份地位。
但哪里会是什么无缘无故来接的呢，如果是为了一家团圆，早些年又为什么将她们母女两人丢在小屋里不管不顾。
不过是在那一年里，父亲和秦老爷子来往频繁，一来二去的合作也就多了起来，直到老爷子的一句无心话，才叫她的父亲打定了决心接回这个养在他处的女儿，连带着她的母亲一起。
她的父亲因为嫌弃她是个女孩，所以冷落她的母亲，冷落她。直到秦老爷子尽兴时说的一句：“倘若你家有个闺女，还可以与我家小琰定门亲事。”
她不喜欢秦琰，是因为很多时候，她只拿他当哥哥。还因为，她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别人了。
只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不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邵婉宁会是秦琰的正妻，那她就必须成为秦琰的正妻。
至于她怎么想，没人在意，没人关心。
连唯一关心她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因病离世了。
所以她只能按照既定好的事情来做，学习、读书、品茶，她的父亲为她提供了一切资源，但根本原因是，为了让她能够成为配得上秦琰的女子。
“程先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邵婉宁领着程书玉在街市慢慢走，似是只有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她才觉得自己存活着。
“没有。”程书玉道，“我有喜欢的人。”
“嗯？”邵婉宁没理解，轻轻眨了眨眼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喜欢的姑娘，但我有喜欢的人。”程书玉解释道。
邵婉宁歪了歪头，好像理解了些什么，理了理头发，问：“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聪明、很厉害，感觉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可以冷静慎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温柔，偶尔会开开玩笑，虽然那些玩笑并不好笑。他理解我，会支持我、包容我，有他在，我会安心不少。”
“看来程先生很喜欢他。”邵婉宁听完程书玉的话，下了个结论。
“是啊，曾经很喜欢，现在也一样。”程书玉微笑点头，随后摊了摊手无奈道：“只不过他瞒了我一些事情，我还在想办法知道。”
邵婉宁笑道：“那位先生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您应该和他多聊一聊。”
“谢谢，我也正打算和他多聊一聊。”程书玉回答道。
“我母亲说过，感情这回事从没有什么界限，喜欢就是喜欢，无关乎地位阶级，无关乎任何事，我想，也无关乎性别。我很羡慕先生，可以做到这般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上人。”
“你呢？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是个笨蛋。”邵婉宁借着程书玉的话讲，这大概是第一次向他人描述自己喜欢的人，把她埋藏的心事摆到明面上，只因为她相信程书玉是个好人。
“他是笨蛋，却又很聪明。他热爱读书，热爱文学，但他同时又无法真正将自己投身于文学。他很幼稚，总是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看到好看的便会买来送我。”
“他从未曾被长宁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玷污，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他不该属于这里，所以他走了，走去奔赴他的热爱。”
“我很想他。”邵婉宁道。
邵婉宁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但她说的所有的话都描绘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在她梦中早已出现过无数次的人。
“婉宁！”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邵婉宁顿时僵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想要回头却不敢回头，因为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熟悉的是，这是邵婉宁一直在想的声音，陌生的是，她上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已经距今四年之久。
直到熟悉的触感从肩头传来，那人拍了拍她的肩，又叫了一声：“婉宁！”
程书玉看见邵婉宁红着眼，眼眶里都含着泪了，但在那人的手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又生生压下翻涌的情绪，眨了眨眼，扬起嘴角，转身时已经再看不出其他的情绪，看清来人后微微拘礼，道：“原来是秦二少爷，二少爷回来怎么没有消息的？”
秦沂碰到邵婉宁的手顿住，然后收回，好似不在意一般笑了笑，道：“我告诉大哥了，他去接我了。”
邵婉宁这才发现秦沂的身后跟着的人，她又行礼，“大少爷。”
秦琰点点头，站在秦沂身后两步的地方。
程书玉看见，秦沂收回去的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又松开。
就眼下这幅画面，看来主人公已经出现了。程书玉想。
新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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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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