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清晨，空气清冽干爽，阳光薄薄地铺在地上，像一层淡金色的纱，没有风，只有干干净净的冷意。远处的海面泛着细碎的银光，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家里客厅的红木茶几上堆满了回门礼。大红礼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厨房里飘来肉的香气，混着反沙芋头的香甜味，爸爸从柜门里拿出一瓶酒。
饭桌上，爸爸夹了块肉给他女婿："听说新西的地皮都卖完了？"
欧阳宸扒了口饭，含糊道："嗯，早抢光了。"
"哎！都怪我消息不灵通。"爸爸懊恼地捶了下桌子，
随即又摇头，"秋生书记胆子也太大了，农保田都敢卖...听说贪了这个数。"他神神秘秘地比了个八的手势："这只贪狼也不怕撑死。"
欧阳宸放下筷子，一脸敬佩："爸，您这觉悟真高。要是我辖区群众都像您这样明事理..."
爸爸被夸得满脸红光，又给女婿夹了块鱼肚子肉。
饭后，欧阳音在厨房帮妈妈洗碗："妈，隔壁怎么变成茶叶铺了？"
"老荣叔把房子租给福建李叔了" 母亲洗着碗低声道，"自己去新西买了块大地皮。"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比原来的房子大三倍呢。"
欧阳音从厨房出来，看见爸爸坐在红沙发上，正和女婿热络地聊着卖地的事。
她往门口走去："我去公园走走。"
欧阳宸从谈话中抬头："好，一会儿去寻你。" 烟灰缸里躺着几个拧灭的烟蒂。
暮色把玉兰花染成淡紫色，欧阳音在玉兰树下慢慢踱步，迎面碰见扛着锄头的汉电叔。她笑着打招呼，然后听汉电叔叹着气摇头："这公园要改建喽..."
一片玉兰花瓣落在她肩头，像句没说完的话。
她想起小时候躲在假山后等奶奶来找的黄昏，想起那年刻在槐树下的名字，想起重逢时那扇咯吱作响的小门——都要没了。
——
月光像一层霜，冷冷地覆在梳妆台上。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连欧阳宸何时推门而入都未曾察觉。
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进她的镜中倒影里
"听说公园的事了？"他脱下外套，将她搂进怀里。
"那些玉兰树..."
"我会移栽。"他咬着她耳垂含糊道，"把假山、小门都复刻到新家后院。"手掌已经探进睡裙，"现在...先复刻点别的。"
毯子滑落时，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见证这场别样的安慰。
三天婚假短得像一场梦，醒来时喜被上的鸳鸯还交着颈，欧阳宸的警服已经笔挺地挂在门后，桌子上还压着没拆完的喜糖。
清晨的阳光洒在街道办大门口。
欧阳宸替欧阳音理了理头发："下班我来接你。"
"嗯。"她低头抿嘴笑，
"哎哟，小两口在门口就这么腻歪啊？" 文丽婶走近，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晚上回家抱个够嘛！"
欧阳音耳根通红，匆匆说了句"我去上班了" ，就小跑进办公楼。
欧阳宸刚踏进警局里，就被一群队员围住。
"宸哥！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你这可是全占了啊！"
"就是！大队长搁古代那就是武状元！"
欧阳宸难得这么开怀大笑，把一袋子里喜糖递给大家："沾沾喜气。"
办公室的门被风轻轻地关上，欧阳宸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结婚证边缘。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带笑的唇角上——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大队长，此刻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欧阳宸哼着小曲儿走到窗边，手指在玻璃上轻敲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阳光在他肩章上跳跃，连平日里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欧阳鹏推门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哥，恭喜啊！终于心想事成了！"
"谢了。"欧阳宸转身扔给他一包中华，"放心，哥记着你的事。"他弹了弹烟灰，"雯雯六月份毕业，到时候安排你们见见。"
欧阳鹏嘴角的笑僵了僵——宸哥四叔家、那个戴眼镜的文静姑娘，确实是他妈中意的类型。
他低头摆弄打火机："...好。"
欧阳鹏凑近办公桌，声音压得极低："雨琦说，四眼昨天回上海了。"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下，"要不要拿监控录像弄他工作？"
欧阳宸眯起眼，烟头在陶瓷缸里慢慢碾灭："先留着，还有用。"
等办公室门再关上，他盯着墙上新挂的结婚照，指尖缓缓划过相框中妻子羞涩的笑脸。
阳光斜斜地穿过树，几缕阳光漏进百叶窗。会议室里却像另一个世界—— 烟雾缭乱、烟灰缸里的烟头越堆越高。
秋生书记敲着规划图："把小公园挖了做地皮，能分块宅基地！"
"建篮球场吧？"妇联主任扶了扶眼镜，"年轻人爱玩这个。"
"要我说搞游乐场，"综合科科长搓着手指，"可以让人消费..."
众人的议论声在欧阳宸转笔时突然安静。
秋生书记讨好地凑过来："欧阳队长，您觉得呢？"
"改建公园。"他扫过在场所有人，"现在的太旧了。"手指在某处一点，"这里加健身器材，东南角扩出儿童区。"突然轻笑，"毕竟——"
"劳动人民需要锻炼身体。"
满室寂静中，秋生书记干笑着收起图纸："欧阳队长考虑得周到..."
散会后，欧阳宸站在窗前点了支烟。
楼下，欧阳鹏正指挥工人往卡车上装钢筋——正是新公园的建材，烟圈模糊了他嘴角的冷笑。
窗外的落日将办公室染成橘红色。
欧阳宸站在档案柜前，手指划过一排排卷宗。
白天的喧嚣渐渐褪去，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一半，他吐出一口烟，目光落在墙上的荣誉栏。
最新挂上去的"先进个人"奖状边角微微翘起，露出后面老旧的钉子孔——那是上一任大队长的表彰位置。
他掐灭烟头，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四年前他还是个骑着老式自行车巡逻的小警员，制服洗得发白，裤脚总沾着码头边的泥点子。
当时的队长欧阳正国，总爱在晨会上讲话，袖口的金表在阳光下晃得刺眼。他总爱在晨会后单独留下欧阳宸。
办公室的门一关，队长金表摘下来往桌上一搁，他丢过来一包鼓鼓囊囊的牛皮袋，"阿宸，这个你亲自送到县长家里去。"
四年下来，欧阳宸经手的牛皮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欧阳正国永远不知道，他随手扔过来的牛皮袋，背后都另有一本账。
这本账欧阳宸每一页都记得工整漂亮，写着一行小字：“1月15日，东码头3号仓，红蓝条纹蛇皮袋，五万整……”
还有几盘录音带，里面欧阳正国的声音比晨会上还洪亮："小宸啊，这包你拿去给伟主任。"
去年台风天，他冒雨骑车到市纪委，交上去的账本和录音带，记着欧阳正国每一笔受贿的时间、地点、金额，甚至详细到装钱的袋子颜色，纪委的人翻着证据直摇头。
欧阳正国被带走那天，和欧阳宸擦肩而过时，欧阳宸轻声说了句："这可都是您教我的……"
黑暗中，一点猩红突然亮起，烟头在夜色里明灭。欧阳宸靠在墙边，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黑暗中他勾起嘴角，权利可真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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