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九点钟结束补习,路上耽搁一会,到达闻家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近十点。
屋内客厅只余一点光亮,护工没在,徐孟瑶已经睡下了。郁崇钦意识到这一点后给闻徵打个手势,意思别打扰阿姨睡觉,轻手轻脚撂下手中的礼盒。
刚才大包小包地拎着上楼,他的手背不小心在楼道蹭了一下,那处墙面还是事故高发区,积年累月下来,墙灰剥离裸露出粗粝的浇筑层,手擦过去,先是麻,然后泛起火辣辣地疼,灯下一看,果然是渗出血来了,伤口上面还沾着点细小砂石尘土。
“洗手间在哪,我洗个手。”郁崇钦举着手,声音压得很低。
闻徵往他手上看一眼,领他到洗手间,留下一句你等等,转身又出去了
冬天水管流出的水冰凉得刺骨,手放在下面很快麻痹得没了知觉。郁崇钦冲洗得差不多就关掉了水龙头,甩甩水珠。
他注意到架子上放着几条毛巾,他瞄了几眼,没有擅自去动,走出来准备朝闻徵告别,大晚上闻家孤儿寡母的,外人显然不便多留。
闻徵刚翻找出家里消毒的双氧水和大号创可贴,背后的卧室亮着灯,影子斜斜照在地上,对郁崇钦说:“你过来一下。”
郁崇钦静了下,慢慢走过去,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一点小伤,用不着……”
“天冷伤口好得慢,小心感染,别动。”
闻徵钳住他胳膊,头也没抬,拿棉签蘸了双氧水熟练地替他清洗伤口,当初他父亲为了方便晚上学习,搬进来时基本没动屋子摆设,只给他房间添了个书架,换了盏灯,新换的吸顶灯不像二手老房子能有的亮度,比客厅的灯还亮,直照出手背上的血管纹路分毫毕现。
闻徵说:“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郁崇钦蜷着手指,没觉着疼,倒是有点痒,不自在地打哈哈:“你个处理手法还挺专业的。”
闻徵低声说:“我妈妈眼睛刚出问题那两年,她不肯闲着,家里贴了很多防撞的泡沫,但是走动起来免不了磕磕碰碰,那会我放学早,都是我给她处理手臂和腿上的伤。”
郁崇钦干巴巴嗯了一声,这个话题好像找得不太合适。
“后来她走得越来越熟练,家具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就很少再又磕碰了。”闻徵撕开隔离伤口的创可贴给他贴上,强迫症似的将边缘黏得整整齐齐。
对方的手指弓起,手背指骨顶起盘曲交结的青筋,闻徵发了两秒呆,发现这人其实也很瘦,体脂很低,但是好在骨量非常足,一个男生如果日常从来不塌腰驼背,再有那么点身高,那么外表看起来完全就是结实能打的样子了。
闻徵愣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松开手,收起工具,对他说,“好了,注意防水,这个创可贴一天之后要撕下来换一个新的。”
郁崇钦一点头:“嗯——你还看漫画?”
闻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卧室的床摆在窗下,墙边一张书桌,室内整体摆设堪称平平无奇,唯一醒目的是墙边几乎连通天花板和地面的木质书架,上头满满当当摆满了书本,打眼一看,有课本也有课外书籍,郁崇钦指着的正是最边上一格彩色的套书,鲜艳的颜色表面泛着一层浅浅的黄。
闻徵说:“小学的,早不看了。”
郁崇钦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翻看:“那你看得比我早,我初中追着订过几期,这一叠日期我看看……快十年前的,放在现在也成典藏款了。”
“人手一本的典藏款。”闻徵有点心不在焉,勉强提了下嘴角,“当时在校门口小摊上买的过期杂志,一块钱一本,几年没翻过,你要看,那你拿走好了。”
“别了,老刘最近看我看得特别紧,坐在窗户边觉也睡不了,手机也玩不了,让他瞧见我看漫画书一准又要收走。”郁崇钦把书一合,放回书架上,看看没什么可磨蹭,说,“走了,早点休息。”
闻徵送他到门口,被强硬留下,关上了门。
一句酝酿许久的‘暑假一个人也是看书,周末照样过去找你补习怎么样’卡在喉咙,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闻徵循着朦胧的月色走到阳台窗户边,往下看,这个角度隐约能瞧见一楼单元门的灯亮起,没多时一个人影穿过,走到路边车里,车开走了。
博阳一中响应国家减负号召,寒假长达十五天,这听起来很让人兴奋,然而在假期的第一天,郁崇钦睡了个自然醒的懒觉,吃过早饭,在阳台晒了会太阳,开始身在福中不知福地感到无聊——系统听了想打人。
和上辈子一样的经历,渴望放假,渴望拥有自由支配的时间,但是真到放假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郁家年前忙,年后更忙。郁向荣有生意,郁崇林要走亲访友,替家里和长辈联络感情,要上班,陈碧云作为唯一的女主人,忙完年前订婚宴,又满面春风地忙着和新晋儿媳的家族势力接触,这么看郁家只有郁崇钦是个躺着吃干饭的。
习惯了紧锣密鼓披星戴月的上课,猛然清闲下来,他想来想去,除了睡觉,只有学习,当然偶尔也会出门溜达放一放风。
一眨眼来到正月初八,寒假最后的一点尾巴。
明天周一,要开学了,闻徵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郁崇钦无聊得正在收拾课本。
他手里还有从闻徵手里借来的几本笔记,抛开内容不看,平常闻徵看着温温吞吞,好像任凭谁可以揉圆搓扁,却写得一手好字,应该是练过毛笔的,一笔一划游刃有余,该有棱角的地方有棱角,该内敛的地方也懂得藏锋,总之整体画风比较犀利,不太像这人的性格。
郁崇钦将笔记拣出来单独放在一边,预备开学还给人家,听见手机响顺手点了接通,对面一时没听见人说话,听筒里只有隐隐的风声。
他喂了两声,疑惑地拿下来确认了是闻徵的电话。
不说话,难道打错了?还是放在口袋不小心误触了?
那边闻徵终于开口了,声音混在杂音里,略显得艰涩:“不好意思,这么晚突然联系你,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半小时后——
街头呼啸的寒风中,一辆黑色的轿车刹停在学府路的十字路口。
这天晚上天边有些阴云,夜色比以往夜幕更黑沉些,春节年假没正式结束,气温还很低,只见马路上不时有车子卷着尾气飞驰而过,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到行人的影子。
郁崇钦降下车窗,辨认路边站着的正是电话里的人,扬声喊他:“这边,上车。”
闻徵提着脚边两个纸袋,穿过非机动车道上车,带进来一股寒气和一股香气,关上车门冲郁崇钦道:“不好意思……”
“你刚才在电话里道过歉了,”郁崇钦递给他一条毛巾,示意前头司机开车,打量他两眼,“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跑这边来了。”
闻徵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黑色的冲锋衣,衣领处压着下巴遮到嘴角边,他拿手压了一下,照旧是没什么血色的煞白脸色,不知道在路边被风吹了多久,声音有点沙哑,清了清嗓子:“临时接的兼职,给一个学姐外送鲜花,花店里人手不太够,我借得电动车九点那会没电了,手上还剩最后两单,打个顺风车给送过来了,谁知道离得远,回去打不到车。”
他在路边等了快半个小时,平台一直没人接单。
眼看要下雨,抱着点私心,用手机仅剩的电量打给郁崇钦,说明情况,想借他们家的司机用一用,不然今晚他就要一个人走回去。结果没想到郁崇钦也跟着司机一块来了。
这还是他们放假十多天以来第一次见面,间隔得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郁崇钦终于想起来了,这天还是情人节——然而,就像他从来不过光棍节,情人节这玩意也跟他泾渭分明。
他主要被闻徵一年四季有事没事都在打工的超能力给深深折服了,要不说人搞得动事业,首先这种逆天精力就不是常人能有的,光看郁崇钦前世熬了几个大夜,直接秽土转生就知道了,人比人,气死人。
这人又是补课,又是搞竞赛,又是照顾母亲……换作郁崇钦,两天高强度作业就得当场躺地上起不来了,他也很识趣,知道哪怕活了两辈子也没多大长进,脑子还是那个脑子,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只适合干点室内的活,比如抄抄数据,监视仪器,再不济洗洗试管搞搞卫生。
闻徵上车拎了两个纸袋,装着品种不一的鲜切花,足足大几十只,将纸袋塞得没有一丝空隙。
其中主要是一种据说叫大天使玫瑰的浓香型月季,最大的几个花骨朵拿网兜包裹着,仍是含苞未放的模样。
他们交谈的短短几分钟,整个车厢弥漫着柑橘类混着香草玫瑰的浓烈香气,香氛小分子在暖气烘烤下剧烈活动。
“咳,那个袋子里是你学姐店里的花吗,从你手里买,是不是还能给你分成。”郁崇钦熟练地支持老同学生意,就像上辈子经常给别人点拼多多,掏出手机跟闻徵说,“给我也拿点,我付钱给你。”
闻徵没让:“不用钱,留着明天也是要扔了,回头我付给学姐——”
他说:”我妈年后让我拎点东西去你们家拜年,初四我那天去了,没见到叔叔阿姨……”
“初四?”郁崇钦有点吃惊,他那天没见到闻徵上门,旋即想起原因:“我们一家人和郁崇林女朋友,就是我嫂子,初四那天和她们家人在外面酒店吃饭吃到十点多才回来,没赶巧,你来的事保姆应该跟我爸说了。”
闻徵点头:“你们家过年客人多。”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郁崇钦把花安置在自己一侧,换了个坐姿。
郁崇钦:“明天……”
闻徵:“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刹住,好一会没人吭声。
片刻,闻徵道:“你先说。”
郁崇钦有点犯困,看眼后视镜,无奈道:“没事,就是想问问明天开学了,你作业写完了没,我下午才刚补完,试卷忒多了,写得我手指疼,老刘放假前说作业没写完的开学到走廊上站着去,不过你们学霸肯定不用别人操心。”
闻徵:“嗯,刚发下来还没放假的时候就写完了。”
郁崇钦:“……”
郁崇钦吸口气,果然结束这个伤自尊的话题:“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你说。”
闻徵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我给忘了。”
他本来想问郁崇钦买花要送给谁的,是上学期给他写信的女同学,网上作烟雾弹的雪山,还是过年期间新认识了彼此之间可以送花的朋友。
最后没问,他们的关系没有亲近到可以问太私密问题的程度,就像他们在学校的时候随意交谈,但是放了假,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谁。
闻徵是不敢,他年前给小区一个初中生补物理,初一到初三收拾东西和徐梦瑶回了趟老家走亲戚,住在乡下没翻新的老房子,晚上刷手机,看到郁崇钦朋友圈发了张喂锦鲤的图片,好像在哪个景区的山头,隔两天,又发了一张摆在桌上的巨幅风景拼图,配图“拼完了”
大少爷眼界开阔,没心没肺,生活丰富又多彩,恐怕没时间记起学校里一个拿补助金的贫困生,惦记他的人太多,也不缺闻徵的惦记。
车子开进小区,闻徵拎着一袋子鲜花下车,心不在焉地回过头,正撞上郁崇钦探过半个座位递到眼前的花。
鲜花被扯开网兜,热烈绽放,浓烈的香气铺天盖,袭向面门,直熏得闻徵脑子懵了下。
“你拿着,给你的。”郁崇钦看他不动,提醒说道,“勉强也算我买的,好吧你帮我垫了钱,反正鲜花这种东西拿回家放屋里看着高兴,阿姨闻着也能开心开心。”
闻徵愣了好半晌,才慢慢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花,又看一眼郁崇钦,另一只手递过去:“给你的。”
顿了顿,他强调:“你不给,我也是要给你的。”
这是真的,他本来想着如果有郁家附近的订单,就能借着顺路的借口,敲门交给他们家保姆,说不定还能见一面,但是不幸运地一直没能顺上路,反而往反方向越跑越远,一直远到郊区。
好在那倒霉地方打不到车,他打个电话,郁崇钦就来找他了。
郁崇钦也在想呢,正好一人一束,还是这么大一束。
这回好了,看谁还敢骂他是单身狗,到底是谁大过节的可怜得连根狗尾巴草都收不着。
他伸手接过:“谢谢,破费了,这多不好意思,我拿走了,改天请你吃饭。”
哒哒哒哒,复活!!谢谢大家![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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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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