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崇钦知道闻徵情绪不好,可能是闻筠过世留下的阴影,他知道闻徵挺怕听到这一类消息。
徐孟瑶煤气中毒进了医院的那次,闻徵生生受了回惊吓,后来哪怕诊断结果人没事了,他不肯离开医院,竞赛也不肯去了,还是郁崇钦和老刘齐心协力给安抚好送走的。
过后,要不是郁崇钦找了个护工上门照看,闻徵大概晚自习也没心思上了,每天早早要回家看着徐孟瑶才能安心。
论起来这是一年内的第三次噩耗了,尤其闻徵对他……大概还有点那种意思,在新闻上看到人没了,手机又打不通,八成担惊受怕地几天没睡好,见了面发现人还活着,气急之下没上来给他一口都是轻的,真要打他两下,郁崇钦都不好意思说疼。
但是人也没动手,起先郁崇钦老老实实任由他抱了一阵,但很快被别扭的姿势搞得手臂血液不流通,半边身体都麻了。
尤其边上还站着一个看戏的,俩男生当着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是不是有点夸张,真正的生死离别也就这样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车祸了,这几天哪也没去,手机也被拿走了,今天下午刚看到新闻,其实就是我这外甥不来,我也准备溜出来给你递个消息。”郁崇钦解释几句安抚情绪,手被绑着,这姿势可别扭。叫闻徵,“好了,人没事你也看到了,你,你先把手松开。”
他说了两遍,闻徵总算是把手松开了,但是人仍没缓过来劲,一张口嗓音干涩得像被火烤过,哆嗦着发沙发哑:“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接不通………他们说三天了,你早已经……下葬了。”
郁崇钦立刻说:“别听他们瞎扯。”
闻徵苦笑:“是……我一开始也没信。”
他手指痉挛着,不自觉握紧,仿佛上面还残留郁崇钦身上的灼热体温,竭力想露出一个笑,好让自己样子别太难看,但是努力了几次也没能成功笑出来。像个在寒冬茫茫雪夜里行走的行人追着天光,以为又要经历一个漫长深夜,忽然遇到一间亮着灯的茅草屋,屋子里淳朴的猎人燃着火炉邀请他进来坐一坐。
他一踏进来,见到郁崇钦,身上苦苦坚持的心力忽然间散了,肌肉神经跳动着,连表情都无法自我控制。
分开的时候以为来日方长,姿态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却忘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某一天随口说出的再见会成为临终赠言。
闻徵那时候没法信,明明分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生命有这么儿戏吗,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可是闻徵同时绝望地知道这又绝非没有可能,他父亲就是在一个寻常夜晚突发疾病,送进医院,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闻徵提出要看一眼郁崇钦,但是所到之处的每一处都在阻拦他,他去问陆家,他根本不信郁崇钦会出意外。
陆家派了个人出面跟他沟通,带着几张似是而非的葬礼照片和一大笔的封口费,那人苦口婆心地劝他别管了,还对他说恭喜,欺负你的人死翘翘了,不值得高兴吗,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
闻徵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他没法接受,除了郁崇钦本人来,什么人跟他说他都不信。
他两天没怎么睡觉,本来在打包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收拾到一半的行礼也丢开了,徐孟瑶在疗养院有人照料,不必他时时在跟前看着,他才不至于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他来到北城,当着面也告诉陆家的人,他签谅解书是为了郁崇钦,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看见郁崇钦的人,他只有这一个要求,除此之外什么条件也不答应。
对方很为难,说人已经葬到地下了,怎么让你见。
闻徵默然良久,那样子让人后背发凉,他说:“那就麻烦你们再挖出来,骨灰拿过来给我。”
陆家的人回去之后没了动静,但是很快背地里又有其他人联系闻徵,指点他让他找一个叫陆璟城的人。
闻徵查过,这个陆璟城是姓陆的外孙,陆家下一代当家人的外甥,才十八岁,不像个危险人物,也很可能知道更多内情。
闻徵联系到陆璟城,那边的语气像早知道他会找上门。
电话里,陆璟城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你找郁崇钦是吧,包我身上了,甭管他死的活的,我指定给你弄出来,咱们约个地方见面,晚上十点不见不散。
这天,闻徵七点就到了,站在巷口等到十点半。
身上时而一阵热又时而一阵凉,他怕对方不来,更怕对方来了但只有一个人,转头再从车上拿出一个骨灰盒交给他。
好在,车门一打开,一个活的郁崇钦出现在他面前。
大起大落的情绪冲击之下,闻徵腿都是软的,最后的力气用来抓住郁崇钦衣领,又被陆璟城撞得一下,冲击得七零八落,很想狠狠大哭一场,但死死忍住了。
刚说上两句话,猛然间感觉喉咙酸涩,喉头发腥,除了眼眶冒出来的眼泪,还有热热的东西从鼻腔里流出来,带着铁锈的气味。
他看到郁崇钦脸色跟着变了,茫然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低头拿手一摸,手指抹开的赫然一片鲜红色。
郁崇钦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变了个调:“别动别动,你低头,身上纸巾有吗,张嘴,用嘴呼吸。”
闻徵依着他的提示一只手捏住鼻腔,晕头晕脑地蹲下来,艰难地做个深呼吸。
陆璟城已经惊得快跳起来了:“妈呀,咱就是说你再生气也没必要把自己气成这样,你打他一顿不更解气吗,这么多血,流鼻血应该抬头啊,这点常识都没有!”
郁崇钦抬脚给他一脚:“别废话了,纸巾有没有,还有这绳子,赶紧给我解开。”
陆璟城小腿挨了一下,顾不得跟他置气,一摸口袋空的,扭头往路边的车跑:“车上有纸,撑住,我去拿!”
十分钟后——
陆璟城拎着一兜纱布、棉签,碘酒……走出便利店。
路边蹲着两个人,郁崇钦开口手电筒在边上照着,陆璟城帮忙递东西,闻徵对着车后视镜清理血迹,截一段纱布堵住鼻子,血总算是止住了。
仨人蹲在马路牙子上。月上中天,白天被烈日炙烤的路面,这会儿温度也降下来了。
陆璟城在袋子最底下翻找出两罐凉茶,带着冷藏的凉气递给他俩,说道:“气急攻心,火气有点大了吧,这地方没丝瓜汤,凉茶凑合凑合得了,你俩是不是南方来的,老家哪里的?”
郁崇钦接过一罐拉开,再转手给闻徵,回答说:“博阳。”
陆璟城一听就懂了:“那怪不得,我旅游去过你们那,待了半个月十五天都在下雨,潮得长蘑菇,北城这边天气不一样,干得很,我刚搬过来那阵是冬天,每天清早起来先流一大碗鼻血才能去刷牙,回头搞点花茶大麦茶泡在杯子里,待上一阵习惯就好了。”
郁崇钦活动活动被绑得发麻的手腕,刚灌下两口凉茶,被他一碗鼻血的形容整得面如菜色,手举在半空,有点反胃,不知道喝还是不喝。
右边的闻徵还在对着凉茶走神。
郁崇钦脸转过来,拿胳膊肘轻轻杵他一下:“哎,说你呢,回去弄点大麦茶喝听见没有,我刚还想问你,你和阿姨来北城定居了?”
闻徵回过神来,
说道:“是有这个打算。”
郁崇钦皱眉:“来这边,怎么想的?”
和博阳离得天南地北就算了,这边不是什么好地方,陆家一帮不是好鸟的都在这片土地上。
陆璟城先听不下去了:“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地方怎么你了。管天管地你还管到别人头上了,虽然我不懂你俩什么关系,告诉你长宁区这片一半都是我熟人,我今天把话撂这了,以后你要再想动他,先问问小爷我的意见。”
郁崇钦笑了下:“哦,真的吗,那我先替他谢过你和你长宁区一半的兄弟。”
陆璟城拿眼神斜他:“谢我什么,用得着你谢,你就光在口头上谢?”
郁崇钦在身上口袋摸一摸,还真掏出点钱,一扬手朝陆璟城抛过去:“不客气,好外甥,请你喝茶。”
陆璟城接住一看,脸都绿了,手心里光溜溜两个钢镚,别说支票,纸票都没有,他指着郁崇钦说:“你手里那罐凉茶三块,记住了,这下倒欠我一块。”
郁崇钦说:“四块吧,他那罐也算我头上。”
陆璟城:“美得你,他的不收钱。”
他们吵完一通,周围安静下来,闻徵才说道:“搬家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房子还在联系,不过网上志愿填报过,招生组也联系过我确认下来了。”
郁崇钦立刻明白过来:“你报了北城的大学?”
闻徵掩盖一点私心不提,低着头道:“这边有学校,有医院,离老家足够远,这样正合适,没有认识的人跟我妈聊起新闻。”
难怪呢,这样确实说得通了,北城的繁华程度放眼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医疗教育和国际接轨,方便闻徵上大学,也方便徐孟瑶就近就医。
亏得郁崇钦刚还自作多情,担心闻徵是因为他在这里才跟着搬过来,这一下还有点尴尬,摸摸耳朵。
闻徵说:“老刘帮你查过成绩,612,超了一本线一大截,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高兴得很,后来说着说着想起来你不在了,又……”
郁崇钦默一阵,强笑着说:“过一阵吧,找机会我回去看看他,别把他吓一跳就行。”
闻徵刹住不吉利的话头,勉强笑笑:“不会,他高兴还来不及。”
陆璟城在一边插不进话,但见两个人一派轻松又自在的状态,包括见面时的拥抱,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要动起手不打死一个不罢休。
陆璟城彻底闹不明白了,这俩人关系不像网上说得那样紧张,貌似还挺亲密的?
这边两个人聊起来没个完,他等了一阵,看看时间还早,不好意思打断他们说要带郁崇钦回去,就提议说找个地方吃夜宵接着聊,你们饿不饿,他都饿了。
仨人把垃圾收拾了,陆璟城上车带着他们开过两条街,熟门熟路找到一个街头的烧烤摊。
这家门店的桌子一直摆到路边,十点多,生意正值火爆,伙计忙得热火朝天,啤酒箱子一箱箱往外搬,桌子刚收拾出来几分钟,马上就有新的客人占上座。
陆璟城说:“绝对正宗的牛肉串,一般人我都不带他来,味道好不好瞧着这么多人就知道了,咱们找个靠边位置——哎,你就别过来了,吃什么我去点,要让认识的瞧见还以为撞鬼了。”
郁崇钦戴着顶帽子,坐在昏暗处,拆开碗筷,扔在刚送上来的热水里烫一遍,挨个放在旁边座位。
闻徵拎着几个纸杯走过来坐下,瞧了两眼,忽然伸手在郁崇钦手背上摸一下。
郁崇钦感觉他摸得地方微微刺痛,低头一瞧,有个小伤口,隔了会才想起怎么来的:“下午钓鱼,鱼钩甩手上了,勾破点皮,没大事,没人虐待我。”
闻徵说:“不用打破伤风针吗?”
郁崇钦笑笑:“上哪打,鬼地方,派人看着门都不让出——咳,我是说那鱼钩新拆出来的,没生锈,用不着麻烦打针。”
他说得轻松,闻徵听着又是另一种心情。
换做半年前,只有郁崇钦欺负别人的份,如今这个落差大的别说本人了,闻徵先有点接受不了。
但再是如何难受,几天前的幼稚想法闻徵是不会再有了——
因为一时冲动气不过,提议郁崇钦离开陆家,或者说我喜欢你跟你一起留学怎么样,他其实没资格讲那些话,而且逃避又能改变什么呢,他还是小小的蜉蝣,风一吹就飘走了,但凡陆家稍微改变念头,他们的命运就要随之再次改变方向。
一颗小草没法和狂风抗衡,想要抵挡住外界的风雨,首先要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菜很快就上来了,陆璟城第一个埋头大吃,吃到一半,抬头见另外两个人光是对着烤肉坐着参禅,急得招呼:“吃啊,那个谁,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舅舅找好人了,这两天送你出国,外头可没这么正宗的火烧牛肉串,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郁崇钦没怎么意外,他现在出不了门,还不如早点离开北城。
闻徵忽然问:“路上安全吗?”
这一句给两人都问愣了。
郁崇钦发愣,是不知道陆家那边怎么想的,万一趁他走后再给闹一出出殡的戏码,他也没法知道,只能说:“别想这么多,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陆璟城则是替他们家里人脸红,喝了口橙汁顺气,厚着脸皮说道:“我外公这人吧,年纪大了,有点糊涂,被人追着咬得烦了才想出这么个昏招来,呵呵,那什么咱们国家不是有个私生子继承制度吗,消你户口一方面也是想让我外婆和舅舅那边安心,省得家里再斗起来,不过真出事那是不可能的,你这样的一看就是个小绵羊,我舅舅也说呢,怎么着这个也算他儿子。”
郁崇钦看着他:“你舅舅让你来的吧。”
陆璟城就知道瞒不过他:“那肯定,不然我也不能知道你在那,更别说给你弄出来,快吃吧,待会我还得给你送回去,唉,我这图的什么。”
闻徵低下头,沉默地吃东西。
这家烧烤确实味道很出众,他这一晚吃了不少东西,但是往后几年多次回想起这一顿饭,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味道了。
这边,陆璟城起身进去找老板结账,还没进门,跟一个伙计迎面撞上,又让人推搡着出来了。
郁崇钦和闻徵抬起头,远远看见一个粗莽大汉揪着陆璟城的衣服大声说道:“好啊,又让我碰上你小子,撞到老子手头上来了,怎么着,手头钱花完了,换了家烧烤摊又来讹人了。”
看样子陆璟城认识他,面对面不怕死地叫嚷回去:“小爷讹你钱,笑话,你丫的开烧烤摊拿鸭肉冒充牛肉,还敢要价八块钱一串,到底谁讹人来了,开不下去了来人家这打工来了吧。”
大汉扯着他领子,怒道:“妈的,撞到跟前了还敢嘴硬,老子今天非得替你老子教训教训你不可。”
陆璟城左右看看,撸袖子说:“来,谁怕事谁孙子,找个空地咱们练练。”
陆璟城镇定地一指外围,选了个能活动开的地方,在一帮人的围观下,他带着大汉朝郁崇钦这边走来,背着人拼命地给他俩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
郁崇钦:?
干什么,三打一吗?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陆璟城见他俩杵着不动弹,急都急死了,走到跟前,猛地把付账的钱朝天上一扔,大喊一声:“愣着干嘛,跑啊!”
说完他拔腿就跑,一溜烟已经蹿大街上去了,郁崇钦先是一愣,紧跟着扯上闻徵也跟着跑。
郁崇钦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顺着马路牙子跑出老远,还能听见大汉在后面怒吼兔崽子你们仨给我站住,陆璟城则生怕人泄气不追了一样,不时地回头冲人叫嚣:“你说站住我就站住,有本事你追上来啊!”
仨人一阵狂奔,靠着年轻体力壮整整跑出两条街,总算把大汉给甩开了。
陆璟城靠在巷子内的墙上,一阵大喘气,冲他两人竖大拇指:“身手,不错,竟然跟得上我。”
郁崇钦喘得肺里一阵火烧火燎,刚吃的东西差点吐出来,弓着腰,断断续续地艰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长宁区一半的人……你都熟。”
陆璟城呼哧呼哧拉风箱,嘴硬道:“那怎么了……先声明,我可不是怕他,我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还不是怕你身份再暴露,人一个照面就认出我来了,你就说熟不熟吧。”
郁崇钦给他竖个大拇指,彻底服了,扭头问闻徵:“你怎么样。”
闻徵跑得脸上耳朵充血,红得不成样,根本说不出话,埋头摆了摆手,表示还受得住。
陆璟城歇过来气,往他俩后背一人糊一巴掌,差点给人扇吐血,算是帮忙顺气,直起身说:“走了,找找车扔在哪了,面也见了,饭也吃了,我舅还在家里等咱们,回去晚了他又得训我,反正他又不会教训你。”
郁崇钦知道早晚要回去,无奈一笑,对闻徵说:“走了,住哪,先送你回去,别又撞上方才那人。”
闻徵光是摇头,忽然上来又抱住他,低声说了句话,耳朵有意无意蹭到湿漉漉的嘴唇上。
郁崇钦两耳嗡鸣着,这一下没能听清他说得什么,闻徵却又已经把手松开了,对着他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退开说道:“保重。”
郁崇钦看着他,迟缓点点头:“保重。”
这次是真的保重了。
补了一段呦[鸽子][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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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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