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偏了？！该死！”
指挥官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屏幕，胸腔剧烈起伏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问话：“第二批机器人呢？到哪了？”
“报告！还需要两分钟才能抵达中央广场！”副官的声音紧绷。
指挥官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传回的画面，仿佛能透过屏幕嗅到广场上焦土和钢铁燃烧的刺鼻气味，尽管已经知晓上头对曲离死亡与否都有处理方式，但他仍想杀死她。
一旦曲离死亡，或许下一个地星英雌就是他了。
另一边，中央广场，火海连片。
“好热。”
岳千峰死死环抱着怀里的孩子，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灼烫，好似三伏天裹着大棉袄外出暴晒，让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可紧接着，强烈的违和感袭来，千峰意识迅速回笼，她没死？
开枪的前一秒，她果然还是没办法对危墙下的孩子无动于衷，于是子弹打偏，枪械脱手，她扑向了孩子，妄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撑起一片保护区。
至于曲离，她实在无法分心注意对方是否被击中，但无论如何…
她缓缓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掂了掂怀里的孩子，温热、柔软，至少她救下了一个孩子。
“别看了，大英雌。”
一个带着古怪腔调的声音猝然擦过耳廓。
岳千峰浑身一僵，瞬间进入防御姿态，片刻后才猛然发觉一条坚实的手臂正横亘在她的腰间，夹着她和孩子在飞？
意识到这一点，失重感裹挟着热风扑面而来，灌得她越发清醒。
千峰瞳孔狠狠一缩，不对，她怎么飞起来了？
“怎么，你恐高吗？”那声音还在懒洋洋地追问。
岳千峰猛地扭过头，一绺被火焰燎得卷曲的发丝扫过她的鼻尖，顺着发丝再往前看，那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曲离。
千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强压下挣扎的本能，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尽量放松如弦般绷紧的肌肉，低声道：“…曲离。”
“嗯哼。”对方好脾气地应声了，末了还伸出空闲的手指指着底下一处空地，道，“把你放在那可以吧？”
岳千峰顿了顿，目光循着曲离指尖的方向望去。
那块空地与火场最外围有一段距离，甚至能模糊看到最外圈撤退的星点人群，似乎是个完美的临时避难点。
不过问题也在于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个陷阱。
从业这么多年，岳千峰自认见识过千百张罪犯的嘴脸，贪婪的、暴戾的、癫狂的…却从没有一个人像曲离这样，让她感觉像是在凝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仿佛投下巨石都难以听见回响。
忽地，怀里的孩子发出细微的呜咽，千峰算了算时间，大概一分钟就能降落至空地，于是她咽下所有质疑，极其僵硬地点了下头：“...可以。”
语罢，两人中间的空隙便被风声与燃烧声填满。
曲离见状，眉梢微挑，颇为意外地斜睨着身侧的女人，对方居然忍住了没有质问？按这警长刚才扑出来的狠劲，她还以为会更烈性一点。
“喂，警长，你很喜欢小孩啊？”
此话一出，岳千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已经在尽力避免和曲离对话了，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难道这家伙不知道自己是她的敌人吗？二人有任何闲聊的必要吗，千峰只想忍耐着直到安全带着孩子降落。
思绪千回百转，岳千峰下颌绷紧又松开，道：“还好吧。”
“还好？”曲离有些不信，“你不喜欢孩子为什么要救她？”女人扭头，扬了扬下巴，半耷拉着的眼睛泄出一丝懒懒的目光，轻飘飘地略过岳千峰怀里的人。
岳千峰被视线刺得将手臂环得更紧，片刻后才缓缓地道：“...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警员的职责所在。”
“职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又像是在故意挑衅，曲离嗤笑一声，“看看你的脚下，警长，原来你们使用这些玩意是出于职责吗？”
岳千峰下意识地低头。
浓烟之下，火场边缘有几个模糊的、圆桶状的轮廓在缓慢移动，那是12区标准的救援机器人型号。
它们看上去非常笨拙，仅仅是燃烧的坠落物挡住去路，就无法拐弯前行，只能徒劳地发出规避警报，重复往同个地方喷洒水柱，效率低下得令人咋舌。
很难想象在战斗机器人都更新迭代了百八十个型号的今天，12区还在使用这些早就该淘汰的旧型号救援机器人。
千峰眼神闪烁，语气渐弱：“无论怎样，我们的警员也在操控着它们灭火…”
“嗤，是因为它们便宜，够用，而且不会要求涨薪水，也不会质问上级为什么把预算都花在了新式武器上，而不是升级这些破铜烂铁？”曲离替她说完了，语气轻蔑。
话音刚落，岳千峰便感到一丝难堪，她忍不住反驳：“但这仍然是最减少伤亡的方式！12区太穷了，至少…至少我们还在努力。”
“努力？”曲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努力地让一个警察不得不靠肉身冲进火场？努力到需要用一个孩子的命来做局？”
岳千峰的心脏骤然缩紧：“…什么做局？”
“意思是，你这场舍己为人的壮举，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好的。”曲离的语调平静得几近残忍，“我能感知到她全身癌细胞扩散，活不过这个月了，而今天，这孩子就恰好被单独留在了离中央大楼最近的居民楼里，这里分明是撤离最早的地区...所以你最好想清楚，究竟和谁有了矛盾，值得对方用这种手段来害你。”
岳千峰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她低头看着怀里安然沉睡的小脸，一股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恶心感让她大脑发晕。
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
女人嗤笑一声：“我不需要你相信我。你只需要问问自己，为什么救援总是在一切结束后才及时赶到？为什么像你这样还想做点实事的人，会混得这么不如意？这个世界从根子上烂透了，爆炸是迟早的事。没有我曲离，也会有张离，李离。”
岳千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明白曲离说这些话到底想表达什么，说服她倒戈？还是想为之后的行动率先打好补丁？
她不明白，但也不想明白。
千峰告诉自己，她只需要记住自己是警员，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民众就够了。
而曲离，这个造成爆炸的罪魁祸首，她不需要听对方任何说辞，也无需对她感到好奇。
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岳千峰耳后芯片震了震，是新的讯息。
“32144，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是刚刚的指挥官，对方声音沙哑，“听懂了就咳嗽一声。”
千峰轻轻地咳了咳。
“很好。听着，她肋骨和背心的防护层已经破了，那地方现在跟布片没区别。待会儿我们会用火力扰乱她，给你创造机会，然后用你的刀，解决她。”
千峰的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洞悉了她的迟疑，指挥官的声音加重了筹码：“救援小组已经就位，新型机器人就在下面。只要你得手，哪怕掉下去，它们也能接住你和那孩子。这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32144，别忘记在爆炸中失去的姐妹。”
通讯戛然而止。
千峰垂下眼皮，救援机器人？她根本不信。明明之前孩子差点被埋在断壁残垣下时，它们就没有出现。
可是尽管如此，一想到爆炸中流离失所的民众以及因疏散受伤的伙伴…她看了一眼地面，曲离正带着她下降，落脚点近在眼前。
没有时间了。
况且离地很近，她能够保护孩子的安全。
至于她的命，在她入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发誓自己的生命会献给人民。
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感压过了所有犹豫，她承认，曲离和她杀过的所有罪犯都不同，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她看不懂的燃烧的东西。
但这不等于认同。
她不过是又一个精神错乱的家伙，用最极端的方式把世界推向更深的混乱。12区是烂透了，但她相信的依旧是法律，是秩序，是哪怕肮脏却依然存在的、能够一点点变好的可能。
远处一条细长激光对准曲离的脑袋瞬间射来，曲离见状，脸上没有半点恐惧，而是在躲过一击后，像个导弹般，朝着激光发射处直冲而去。
岳千峰紧贴在曲离背上，狂风撕扯着她的脸颊。
她眼睁睁看着曲离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偏头、侧身、微旋，灼热的能量光束总是以毫厘之差擦身而过，在她身后交织成一张徒劳的光网。
这完全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她的动作甚至比机器更精准，不带一丝多余的蛮力。
只见她脚尖在某个机器人伸出的枪管上轻轻一搭，借力腾空，下一秒，脆响声中那铁疙瘩的头颅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去，电火花噼啪乱闪，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瘫痪冒烟的废铁。
“怎么可能呢…”千峰的低语和远处指挥官难以置信的惊呼重合了。
这个机器人不是最新型号的，但也是近五年比较强的战斗机器人，曲离这家伙应该没看过设计图啊，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精准地让机器人报废？
就在曲离解决最后一个敌人，身形放松、俯冲而下的刹那，千峰听见指挥官如在耳畔的声音：“就是现在！”
岳千峰牙关一咬，她猛地抽出刀，用尽全身力气朝曲离背心那道破损的防护衣位置扎去！
利刃入肉，阻塞感自刀尖传来。
成功了！
千峰看了眼地面，不过三四米，于是她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要从对方的怀里挣脱，却不料曲离像是感知不到痛苦般，任由刀尖没入背心，同时加大手臂的力量，千峰差点以为自己的腰要被箍断了。
她咬牙将刀插得更深。
“放开！”
下一秒，天旋地转，曲离非但没有停滞，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地面俯冲，强烈的失重感让千峰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被风割得死死闭上眼，手臂紧紧环绕着孩子。
糟糕。
她以为自己会迎来撞击，却在最后一刻感到一股巧劲将她向前一送，她双脚踉跄着踏上地面。
…她成功了？
惊魂未定的千峰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捕捉到曲离在惯性作用下融入火海废墟，瞬间失去了踪迹。
指挥室一派欢欣。
指挥官嘴角立刻咧出得意的笑，而在他身后的李青皖扶了扶眼睛，嘴唇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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