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很短,是从亲卫队里绩效考评提拔上来的,舞刀弄枪的本领过硬,左右逢源的技巧还不纯熟。这次带她出门也有几分历练的意思,本家留了辛茶处理庶务。
至于和凛,她的宽容其实是一种傲慢。
涂南城朱雀街,茶楼临窗。
“骇人的惨案才过去几日,街上复又繁华起来。真讽刺。”邱植还是那件天青色的袍子,眉目俊朗,却神色黯淡,他拿起陶壶为自己倒酒,喝完一杯再续一杯。
“大家都要生活啊,你以为是你邱大少爷,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不为柴米油盐操过一点心。”曲呈安淡淡的回复,也为自己添酒。
对面的人嗤笑一声,“我在天无崖拜师的时候,身上不是一点银子也没有,老头子又不管。数九寒冬,山上的野鸡野鸟都被师兄师姐打干净了,好不容易在河里叉条鱼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分三顿吃,食不果腹一个月,累得东倒西歪也拿得稳手里的刀。”
“那不一样。”曲呈安望向窗外,叫卖的小贩摊上的包子冒出蒸腾的热气,让他想起年少时养筋续骨的炎池。
拨开昏暗的记忆,回过神来,对面的人的眼眶已然红了,“神族没一个好东西,我弟弟尸骨未寒,城主神主一个两个都推诿责任,说要查案到现在司丞也不见人影,要是我不来,他们准备怎么将这件事瞒过去!”
曲呈安鲜少的没有附和,他言语中袒露愧疚之意:“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明明相距不过百里,却什么危机都没察觉。”
杯子里的酒满溢出来,沿着烤釉的外壁流淌下来。
“......我现在怨谁也没用,你不必想这种话安慰我。”他顿了顿,“季左秋这么惜命,城主府里五步一守铃,对自己的城民倒不怎么上心。神族官员就是这样,眼高于顶,对待人命怠慢至极,傲慢至极,我看了就犯恶心。
为何我来涂南,一片安静祥和粉饰太平,那些和音馆琴女的亲人呢,城里一点戒严的影子也看不到!封锁消息,圈养民众,这样的统治者,这样的盟友,叫人满心的失望。”
和凛借着环的能力在这里偷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咽了口口水。
她应该惊讶,心虚,担忧,还是愧疚?
可是她心里空空的,什么情绪也没有。
“你是天生的领袖啊。”环摇摇头。
邱植说着说着咳嗽起来,曲呈安捏住他在桌子上的手腕,细细探查心脉的伤势。
“旁人尽不尽心我管不着,但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不说这个,你的伤还没好?可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坏了,我正好有养魂丹。”说着他翻出一个玉瓶,要往手里倒。
邱植看清瓶子上的纹样,翻转手背一把拦住,眼中射出些许怒气。
“褚绍的东西?她给你的?我不想要。今日我见到她,那就是你喜欢的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满腹算计,世故圆滑,不像好人。神族的人如何冷眼待你,你都忘了!”
“的确不是好人,”曲呈安眨眼,“但是你如果讨厌一朵花,就把全世界会散发香气的东西都讨厌了,何苦呢。”
末了,他补充一句,“你不了解她,和凛很好。她来帮忙,你们不妨试着相互了解,减少一些偏见。”
邱植不怒反笑,“首先,我可是听说昨天匕首去找了和大小姐;其次,她还认不认你?曲公子大情圣,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嘴角还没放下,就被曲呈安乘着他开口的机会将养魂丹一掌拍进去了。
“咳......咳......我不要。”邱植毫无形象地扒着嗓子吐,可惜养魂丹一下钻进他喉咙里,溶的无影无踪。
罪魁祸首只是笑得像只狐狸,“好了,你现在承了她的情了,以后客气点。”
邱植气得闭眼,坐在桌前装死。
正在心里怄气,雅间的门被敲开,一位店小二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说,“二位公子,有贵客在下面大堂等候。”
邱植懒洋洋地睁开眼,“凛小姐找你来了,快滚。”
“不对,如果是和凛,他不该这么害怕。”
邱植一下站起来,“那还等什么,必是那狗屁司丞,走,下去会会。”
走到楼梯中间,二人顿住脚步。
“这下你该满意了,他亲自来。”
邱植却发觉好友语气不对劲。
“你不喜欢他?”
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与和凛站在一起,相谈甚欢。来人白衣银绶,玉簪束发,丰神俊朗,正是神族太子,南宫烨。
他们外貌登对,气质相合,连发带颜色都相得益彰,谁见了不说一句金童玉女。
邱植同情地伸手向好友右肩,“你还是放弃吧,我看人家般配得很。”
还没拍到,走在前面的人,啊不,是妖就一个闪身,上前打断了和凛与南宫烨的谈话,“想不到神主口中的司丞竟是太子,让殿下在茶楼中苦等,真是抱歉。”
他语气谦和,和凛却无端觉得空气凉飕飕。
她刚才其实在忙着和南宫烨沆瀣一气。
【你和你爸搞什么?为什么停止婚礼,停止了我怎么带钟弦去天都,回答我。】
【大小姐,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弟差点死了,还办什么婚礼。好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也向父亲抗议了,但是他不同意,我能怎么办?】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钟弦下次愿意来天都是什么时候?灵源还能撑几年?我受不了了,我今晚就要向神主谏言。】
【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父亲的意思是钟弦又死不了,以后再找机会便是,但是那把匕首太邪门了,必须尽快破案。】
和凛死死盯着南宫烨。
【我投降,你别这样看我好吗?我保证,此件事了,大不了咱们两个杀到殷墟去。我偷偷将三途酒带出来了。】
【不许反悔。】
江璇一直有意让她与南宫家联姻,这些年来天都与褚绍逢年过节,鸾驾书信都不曾断过。母亲说,“要嫁,就嫁一个够强够好的夫君,才能不委屈自己。”
但是和凛舒舒服服做了一百年和家少主,不想白白便宜弟弟。
她们为此吵过很多架,急眼了也搬出本家大半年都不见面。直到母女交心坦白,江璇抚摸她的脑袋,“不是因为我想让阿铮占便宜,是我了解你。困顿挣扎在权力的漩涡里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在修行上有天赋,这很好,能用一柄剑让所有人敬畏,但是做家主,未必全然凭借武力。
娘私心让你嫁给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没有爱情也没关系,你在本家的人带过去,就是自己的势力,他们忌惮你,忌惮、就不敢逾矩。不用讨任何人的欢心,只需取悦自己。”
她默然片刻,明白对方所言恰如其是。她喜欢练剑,就能驱世间最好的剑;她有野心,但只是在修行上的野心;过去或者现在,她为神族奔波,平心而论,仅仅是因为神族与她在乎的人相关而已。和凛在乎的人就这么几个,为了这么几个人,她莫名其妙就费劲去保护了很多人。
褚绍安定,和凛在本家处理的多是琐事,而叔伯父亲在其他州做的事,父亲有意与她提及,她从来只是沉默的听。长辈是为了家族,和凛不能顶着一颗圣母心说旁人何辜,但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只好尽可能的做自己能做的。修水利,筑城防,改进兵器,完善剑谱,什么事都做过,似乎忙起来了,就能把旁的压下去。
她知道菁淮会的人讨厌神族,也知道三界摩擦不断,可是在这个位置上,谁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知道又有什么用,触及不到大家的利益,没人会就此打破平衡,至少他们的长期目标是一致的,三界没有和平,剩下的也无从谈起。
想了很多,片刻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那弟弟呢?”
对面漂亮女人的神情变得忧伤了,“他修行的天赋不如你,但处事圆融胜过你。总之,如果你考虑清楚了,下定决心当家主,母亲一定支持,弟弟也愿意辅佐......未来的事情还不急,这几年好好想明白吧。”
和凛哑然,她知道母亲说得对。小时候养麻雀,她的小鸟被客人的灵宠抓走凌虐致死,她只是抓着管家的袖子嚎哭,弟弟转头向侍卫要了张火符当场报了仇,把她吓得当天就发烧说浑话。父母在床前守着,那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要陪着姐姐睡怕她被梦里的鬼抓走了......
但是想做家主的和凛与想当撒手掌柜的和凛总是在她的脑袋里你追我赶,今天这个占上风,明天那个又更胜一筹。
她有的时候踌躇满志闻鸡起舞、觉得神族的百代兴衰天下万民都与自己有关;有的时候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精打采顺坡下驴恨不得大梦逍遥。
和凛把这归结于自己的一半血液来自于人族,人族是复杂的,矛盾的,所以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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