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两个穿着浅碧宫装的宫女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恰恰飘了过来：
“啧，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我可没见陛下踏进过玉棠宫的门。”
“就是，那位沈家二小姐也忒轻狂了些，仗着家世出身和云妃，一点规矩都没有，跟个野丫头似的在御花园里乱跑乱动......”
笑声戛然而止。
沈云岫脸上的笑意褪去，簪在鬓边的白花，此刻却像一根冰冷的刺，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低声道：“兰儿，我们回去吧。”
“姑姑！”沈兰珠一把拉住沈云岫的手腕，俏丽的脸庞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燃起两簇怒火。
说她可以，但诋毁她姑姑，不行！
素心平日里最是稳重，此刻也气得脸色发白。
她不仅没劝，反而轻轻扶住了沈云岫的另一边手臂，低声道：“娘娘，您就算不争不抢，也不能这样忍气吞声。”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自家娘娘就是性子太好太软，碰到自己事总是息事宁人，才总被这些捧高踩低的小人欺负，今日有脾气火爆的二小姐在，正好！
青黛更是跃跃欲试，双眼瞪得溜圆。
“呵！”丹朱一声冷笑，抱着的手臂倏然放下，眼神如刃，直直射向那两个宫女藏身之处，“哪宫没规矩的奴才？见了云妃娘娘在此，还不滚出来跪迎行礼！是想去掖庭司学学规矩吗？”
她身上染上了沈戎和沈砚的威势。
那两个宫女被丹朱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知道她是有功夫的狠角色，再不敢躲藏，慌忙从回廊后跑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青石板路上，连头都不敢抬，身体抖如筛糠：“奴、奴婢见过云妃娘娘，娘娘万福......奴婢知罪......”
“兰儿......”沈云岫还想息事宁人，素心却暗暗用力，扶着她稳稳地在旁边的汉白玉石凳上坐了下来，低语道：“娘娘，您坐着歇歇，二小姐自有分寸。”
素心打定了主意，今日必须让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长点记性。
二小姐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走了，能解一次气就解一次。
沈兰珠松开姑姑，踏前一步。阳光洒在她鹅黄的裙摆上，熠熠生辉，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个抖成一团的宫女，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冰：
“尊卑有别，见上位者需行大礼，避让道旁。尔等不仅未见礼避让，反而匿身窥探，此为不敬之一！”
“妄议主子是非，造谣生事，挑拨离间，乃大不敬之罪！尔等方才所言，句句犯禁，此为不敬之二！”
“当众以下犯上，口出恶言，诽谤妃位娘娘、诋毁官眷贵女，更是罪加一等！此为不敬之三！”
她每说一条，那两个宫女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瘫软在地。
沈兰珠冷冷瞥了她们一眼，“青黛，依你看，这等目无尊卑的奴才，该如何处置？”
青黛早就等不及了，闻言立刻脆生生地接口，脸上带笑眼底却无笑意：“回二小姐，依奴婢看，这等刁奴，该当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不过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瞥了一眼自家娘娘，“我们娘娘最是菩萨心肠，见不得血腥，掌嘴二十，小惩大诫，已算是天大的恩典了！”
“嗯，”沈兰珠下巴微扬，“那还等什么？”
“是！”青黛应得响亮，撸起袖子就走了过去。
丹朱的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按住两个宫女的肩膀，让她们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扬起脸。
“噼啪！噼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下来的御花园里显得格外响亮。
青黛左右开弓，下手毫不留情，每一下都打得那两个宫女脸颊红肿，眼冒金星，想哭嚎又被丹朱的气势吓得堵在喉咙里。
就在这噼啪声有节奏地响起时，一个带着几分柔弱又刻意扬高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哟，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扰了本宫赏花的雅兴。”
只见小径分花拂柳处，袅袅娜娜走来一位宫装丽人，她穿着银红色云锦宫装，头戴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身段风流，正是慕昭仪，她身后还跟着一串宫女太监，排场比云妃这边大了不少。
慕昭仪走近，目光先是扫过那两个脸颊高肿，涕泪横流被按着跪地的宫女，带着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对着石凳上的沈云岫盈盈一拜：“给云妃姐姐请安，姐姐今儿好兴致，也来赏花？”
她的礼数周全。
沈云岫连忙起身回了个半礼：“慕昭仪安好。”
沈兰珠也简单地行了个礼。
慕昭仪含笑起身，眸光惊讶地落在沈兰珠身上：“呀，这位想必就是沈二小姐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好一个标致的美人儿，这几日常听人提起呢。”
她眼神在沈兰珠明艳的衣着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
紧接着，她才像是刚注意到地上狼狈不堪的人，用丝帕掩了掩唇角，不解道：“姐姐，这......这是闹哪一出呢？大好的天气，何必跟几个宫女动气，没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妹妹看着都心疼姐姐了。”
她说着，莲步轻移，想去扶沈云岫，姿态做足。
沈兰珠伸手一拦。
地上的两个宫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挣扎着哭喊起来：“娘娘！娘娘救命啊！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说了几句话......”
慕昭仪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沈云岫和沈兰珠的眼神立刻变得为难起来，叹息道：“嗐，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奴才们不懂事，说错话做错事，教训几句罚点月例也就罢了，何必动真格呢？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是打又是骂的......知道的，是奴才们嘴欠该打；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心胸狭隘......”
她故意顿了顿，后面的话不言自明，分明是在暗示云妃仗势欺人，刻薄寡恩。
沈兰珠本就压着火，岂能听不出这绵里藏针的话？
她不等姑姑开口，一步踏前，挡在沈云岫身前，假笑道：“昭仪娘娘此言差矣。宫规森严，岂容奴才随意践踏？今日她们敢在御花园公然诽谤妃位娘娘，诋毁官眷，视宫规如无物，若轻纵了，明日岂不是要爬到头上去？规矩就是规矩，赏罚分明才能肃清宫闱。娘娘如此心疼自己犯错的奴才，不知是觉得她们不该罚，还是觉得我姑姑软弱可欺，连处置两个以下犯上的奴才都得看人脸色，看人心情？”
她字字清晰，句句诛心，直接把慕昭仪虚伪的求情顶了回去，暗讽她纵奴犯上，是非不分，更点明云妃才是受害者。
慕昭仪脸上的温柔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她万没想到这沈二小姐如此牙尖嘴利，竟敢当面顶撞她！
她正要再开口，用身份和“规矩”来压制沈兰珠——
一个沉稳端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后娘娘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沿着主道走了过来，她穿着明黄色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面容沉静，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沈兰珠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低垂的眼睫下，仍带着怒意。
“都平身吧。”
皇后目光先是落在慕昭仪身上：“慕昭仪，你宫里的奴才，当真好教养。”
慕昭仪连忙再次福身，“是妾身御下无方，管教不力，请娘娘责罚。”
皇后并未立刻责罚，视线转向那两个被丹朱按着，抖如秋叶的宫女，丹朱这才松开了钳制的手，退后到沈兰珠身后，垂手侍立。
“御花园本是赏心悦目之地，岂容鼠雀之辈聒噪喧哗，妄议主子？”皇后语气微沉，“身为宫人，嚼舌根子，目无尊卑，留着也是祸害。”
皇后顿了顿，对慕昭仪道：“慕昭仪，本宫给你这个面子，人你带回去，但务必严加管教！若再有下次，连带你一同治罪！本宫不想看到任何人，因御下不严，而扰乱后宫清净。”
“是！妾身谨遵娘娘懿旨，定当严惩不贷！”慕昭仪没再多言，示意身边宫人将那两个几乎瘫软的宫女拖拽起来，草草向皇后和云妃行了礼，便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离去。
处理完慕昭仪这边，皇后的目光又落回沈兰珠身上。沈兰珠挺直了脊背，迎上皇后的目光，不闪不避。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沈二小姐，出身将门，忠勇刚烈可见一斑。”
沈兰珠心中微动，正欲开口。
皇后又道：“宫闱深深，行事当思虑周全，锋芒不能太露，你可明白？”
沈兰珠并非不懂事的莽撞之人，皇后这话也有道理。
今日也痛快了，她抿了抿唇，福身道：“臣女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沈云岫轻轻扯住沈兰珠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多言，自己则对着皇后深深一福：“妾身谢娘娘主持公道，兰儿，妾身定当好生约束，不再让娘娘烦忧。”
皇后打量着她们姑侄俩，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嗯，回宫去吧。”
沈云岫：“是，妾身告退。”
沈兰珠：“臣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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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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