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与庭澜刚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屋内好大的动静,闻声上前,就见带来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当即大惊,“发生何事?”
手下人靠过去与卫王耳语两句,意思就是这小子下手太快,咱们没拦住,谁能想到一个道士这么暴躁,把剑当榔头使啊。
“大胆!为何出手伤人?”卫王大声怒斥。
手下又赶忙追上去,继续耳语,这道士是给圣上献上金丹的那位,圣上看重,咱暂时还动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周以清不慌不忙,还在一边转圈摇铃铛一边念念有词,“这位道友中邪了,小道正在做法,何来伤人之说。”
边说边叹气,一副和你们这群凡人说不通的表情。
卫王吃了个哑巴亏,与手下低吼,“究竟是谁把这家伙带上的?”
手下这下不敢说话了,本来都是谈好了的,谁知这道士应是第一次进宫,根本不懂规矩,也听不明白弦外之音,不知道是哪个山沟沟的野道观出来的,这种不上道的人,本事再高,也无甚大用。
殿上莫名其妙洋溢着一股欢乐的气息。
不管旁人如何吃瘪,反正狐狸一下子精神了,也不想着跑了,头不晕了,肚子不疼了,浑身说不出的舒坦,马上喜滋滋站到前面看周以清装模作样摇铃铛。
见季青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周以清一挑眉毛,待会儿必须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小道怎么不知,傻狐狸还有这种本事?一定有内情。
庭澜的眸色却逐渐暗下来,刚刚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不会与人正常相处,他是一个熟练的阴谋机器,唯独少了些人的感情。
身为司礼监掌印,经年累月,他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引蛇出洞,于无声处杀人,任何人都可能是他的饵,只要能达到目的,并无不可为。
卫王发难,明明可以将人直接拦下,但他却顺势用小皇子做饵,庭澜自己清楚,宫内多年的厮杀已经使他的血凉透了,多年算计已成习惯,冷漠与作壁上观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如今反应过来,只觉得心惊。
他对季青的种种想法或许并不沾情爱,因此裴樾说的那些话,他也不当什么,只是待在这深宫里久了,偶尔得见一个鲜活的人,想方设法欲把人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阉人,不配谈情爱。
庭澜转了转手上的碧玉扳指,他的指尖有些微凉。
片刻后那被砸晕的道士悠悠转醒,没有去看砸他的周以清,反而用一种又惊又惧的目光盯着十三皇子。
“你……你是什么?”他瞳孔放大,好像真看见什么超乎他想象的事物。
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四方而来的目光转而轮流盯在季青脸上。
季青退后两步,心想,糟了。
周以清心想你居然能看出来,要不是提前知道,见过他的原形,小道我都分不出季青是人是妖,他握住了铜钱剑,准备再给这家伙来一下子。
你丫还是老实晕过去吧。
谁知那道士语速极快,嘴皮子一碰就吐出几个字,“殿下周身气息一片洁白,不染尘埃,我从未见过如此纯粹之人。”
狐狸傻眼了,屋里心怀叵测的人也傻眼了。
只有庭澜轻笑出声。
周以清沉默片刻,把剑放下,顺便拍了拍那道士的肩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学艺不精也有学艺不精的好处,会少受些皮肉之苦。
卫王本来以为这家伙终于中用了,刚起了些兴致,就听到这番话,简直要气死,他握紧拳头,眼斜到一边。
说的些什么东西,裴季青就是个杂种,半点见识都没有,母亲找不到,连族谱都没轮上,只有一张皮相看着唬人。
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反而让裴季青挨了夸,卫王再也呆不下去了,一挥袖子,转头就走。
周以清把那道士扶起来,特意从腰间取下拂尘一甩,还是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向狐狸一拱手,“无量天尊,那小道也告退了,祈福一事待小道取些符纸回来。”
这场乱哄哄的闹剧最终还是平息了,人走了,秋缘吓得直拍胸口,但还是喜滋滋地说,“我就说那道士还是有点本事的,殿下就是福缘深厚。”
狐狸冲秋缘笑笑,趴在窗前望着某个红色的背影出神。
怎么庭澜也走了,还有话没有与他说呢。
等惆怅完了,秋缘也去忙了,狐狸就在屋里大鹏展翅跑来跑去。
狐狸跑到内间,骄傲掐腰,站在镜子前,对镜子洋洋得意地问,“我是不是特别像人?”
镜子不说话,毕竟它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
狐狸全当它默认了,又得意转了个圈,全方位欣赏自己精湛的化形技术。
完美无缺,尾巴也不会莫名其妙冒出来,简直就是天才嘛。
谁说我傻了,我一点都不傻。
聪明的小狐狸,翘着不存在的大尾巴满屋乱转,溜溜哒哒跑到床前,从床底下拽出一个箱子来,从箱子里拿出一包蜜饯,扔进嘴里大嚼特嚼。
解决了危机,总要庆祝一下嘛,再多吃两包吧。
*
周以清借祈福之名,再次折返,毫不客气,先吃了季青半箱子零嘴,喂了这么多年的狐狸,终于见到回头粮了,可不得多吃点。
最后一块糕下肚,吃的他实在有些噎的慌,往下捋了半天,喝了口茶顺了顺,才发问,“怎么回事,不是下山渡劫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季青低着头,从他碰到奇怪的事,再到被人拉上车带到京城,倒豆子一样都讲全了,最后嘴一撇,告状似的说,“是他们先骗我的,要不我才不来这里呢,要白菜没有白菜,要鸡没有鸡。”
周以清沉默了,跟这个小傻子解释皇家是什么意思,实在太困难,只能换一个角度,“这边地里不种白菜,但……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他们挺有钱的,你吃的难道不好吗?”
狐狸不解摇头,“有钱为什么不包下个山头养鸡呀?他们难道都不喜欢吃吗?”
周以清扶着自己的额头,本来以为小季青这次得长不少见识,结果脑子里还是这些吃吃喝喝的事,正经心眼子半点不长,转念一想,觉得这也不错,起码不用担心狐狸精祸国殃民。
一个就想吃点好东西的狐狸精,能干什么坏事?就是让他放开吃,一顿也顶多能吃两只鸡再加一盘糯米饭。
这姓裴的皇帝富有四海,又吃不穷。
“现在小道想带你走都带不走,你赶紧历完劫,等自己本事大了,就快跑回去。”周以清担心完狐狸精害人,又转过头来担心人害狐狸精,关切地问,“还有,关宁知道吗?”
“姐姐不知道。”狐狸低着头,“姐姐在家里怎么样,她有想我吗?”
道士心想,她好得不得了,日子过得可滋润,反正辟谷了,不用吃饭,整天就打马吊,把我们观里的人挨个赢了一顿……你走了,她没有狐狸摸,就摸我们家小咪,大花还有球球,哎,球球都让她摸秃噜毛了,赶紧历完劫快回去吧,救球球于水火。
“关宁挺好的,整天呃……想你,你过得好吗?除了那个什么王,有没有人欺负你?小道要是回去,好给你姐带个话。”
狐狸坐在板凳上,扳着手指开始数,“没有,我遇到的人可好了,庭澜给我送了好多好吃的还陪我玩,秋缘也特别好,给我做饭吃,我还认识了个七哥……”
话还没说完,周以清就瞪大眼打断了他,“七哥,哪个七哥?”
狐狸歪着头想了想,“他叫裴樾,虽然没给我送吃的,但他也挺好的。”
周以清向后仰倒,拿袖子盖住自己的额头,片刻之后又弹射回来,连忙问,“你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感觉不是特别好……我见到他的时候一身血,不过伤的不是很重。”
“不重就好。”周以清喃喃自语道。
片刻后道士再次仰卧起坐,瞪大了眼,“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到了庭澜,你怎么会认识他?”
“庭澜最好了。”狐狸蹦起来,绕着房间转了一圈,高兴地向周以清展示,“你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是他送的,还请我吃饭。”
“那他人还挺好的……”周以清干巴巴地回答道。
照这么说的话,裴樾在他手里应该也不用担心了,他刚松了口气,一回头却又看见季青提了一把长剑出来。
道士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马上从座位上蹦起来,“快放下,你别拿这玩意。”
狐狸只是想展示一下收到的礼物,他弯下腰来,把剑轻轻放在地上,惴惴不安地说,“怎么了?这是宁王送的,他也挺好的。”
周以清挠挠头,“哎呀,小道也不好跟你说,总之你离剑越远越好,不要玩这玩意,离用剑的人也越远越好,等渡过了这次劫就好了。”
狐狸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把剑收了起来。
周以清走了,还打包带走了他另外半箱零嘴,狐狸就坐在门口等庭澜,抱着一包炒脆豆子,嚼得嘎吱响。
他想直接出去找庭澜,但周以清说,这些道士里头还是有几个道行高的,为了避免出意外,这几天还是不要出门了。
于是聪明狐狸就只能想出一个办法,就坐在门口等,在这里等,庭澜一进门就能看见。
到了饭点狐狸就进屋吃饭,无聊了就拿木棍在地上戳小洞,捡黄色的树叶玩。
天黑了,庭澜没来。
狐狸把灯门口的灯点上,拍拍屁股准备回去,明天还可以继续等,等到了还可以第一时间和庭澜玩。
只有庭澜愿意陪狐狸玩,狐狸很珍惜这个好朋友,希望他快点来。
狐狸抬着头,看了看灯笼,还是选择继续坐在门口,用手托着腮,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灯的小路,盼望着那里出现一个红色的人影。
掌印大人宵衣旰食,月上枝头了,才从司礼监出来,想起白天的事不禁眉头微锁。
小皇子本就身子抱恙,白天卫王还去闹了那么一通,恐怕是病上加病。
就这么随便想着,脚却不由自主地拐进了小路。
只是去看一眼。
毕竟白日的事,他有愧。
于是转身对左右说,“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屏退左右,庭澜独自一人朝十三皇子的宫室走去。
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情绪,着了魔一样,沉寂了十几年的情绪,就这样莫名其妙如火如荼。
十岁即入宫,从此前尘往事,深仇大恨,全都搅在梦里,血色的梦里,再也不得安眠。
也做不得一日的人,是苟且偷生的鬼。
前面就是十三皇子的长秋宫,宫外立着两棵银杏,金黄的叶子纷纷而来下,甚是应景。
宫门半掩,灯笼被风一吹,叽里咣当撞在门上,惊动了坐在门口的人,那人穿着天青色的衣裳,面前堆了几颗白果,脸叫秋风吹得有些发红,正仰着头看向他。
狐狸刚只顾着低头玩白果,忘记了抬头看,总之,余光中出现一抹红色的影子时,他仰头确定了下,马上蹦起来,把什么丢人的小果子,小木棍全踢到一边,欢呼了一声,“你来了!”
“殿下……可是要出门?”庭澜愣住了。
他不理解季青的雀跃用来是迎接他的。
“我不出门,我在等你。”
庭澜觉得,他着魔更深了。
他想不清楚十三皇子要的是什么?居然值得与他周旋。
只是此时明月高照,庭澜觉得,倘若这一切都是交易,也值了。
他想要那团火。
他走了太久的夜路,风寒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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