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涧肃之地通常是极为昏暗的。
杭谨庭醒来的时候似乎是身处于一间山洞之中,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耳边回响着滴水落石的声音。四周有些阴冷,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单衣,男人的身子冷得有些发抖,他想要扶着一旁的岩壁起身,却无奈发现身体竟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怎么回事?
身子依旧在发抖,随着温度的降低愈演愈烈,杭谨庭的眼皮似乎再一次变得沉重起来。他努力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明明上一秒还在金松观的地下室内,只一瞬间被从天而降的桑网覆盖,他便没有了意识。还记得自己用身躯牢牢挡在了周翊上方,杭谨庭不由得紧张起来,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和他一样同处于这一片诡秘的境遇之中。
男人思考着最后马欢所说“入魂”的含义,以及何为“虚无”,如何逃出“虚无”。洞顶滴落下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衣衫,杭谨庭没法自如地行动,只能认命般的待在原地。身上温度的散发越发严重,眼皮再一次变得沉重,这一次,男人的耳边却是响起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醒醒,别睡过去了。”男人说着,“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你家里人呢?”
身体缓缓抬起了头,动作却十分沉重。通过一双眼,杭谨庭看见了一张格外清秀的脸,那人拥有一头极长的乌发高束,用着一双柳叶眼看众生。他轻轻托起了杭谨庭的背,似乎还在努力唤醒他,杭谨庭试图回应,意识却再一次渐渐模糊了起来。
脑中的画面开始变得错乱,从自己出生起的那一刻开始,杭谨庭于一片虚无之中回顾着自己的一生,他看见了离他而去的父母、对他无微不至的师父、第一次出任务时与激进派人吵到不可开交的画面......所有的场景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直到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杭谨庭这才意识到,他开始此时回顾的又是另一个陌生人的一生。
那人有着同样一张清秀的面容,但再细看,杭谨庭却不能分辨出那具体的五官。记忆变得模糊,许多场景一晃而过,它们如过眼云烟,闪过,却不让人记住,直到男人的视野再一次变得模糊杭谨庭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有些魔怔。
他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久,身体在沉睡,灵魂却在洞悉他人的经历,杭谨庭再一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正午。努力勾了勾食指,杭谨庭心中一喜,觉得得了身子的主动权,只是想要再进一步起身,男人便又再一次失落起来——他仅仅只能控制一根手指。
房门被人推开,身体在杭谨庭的预料之外自行活动起来,他用手肘撑住床面,起身的时候开始猛烈地咳嗽,一时间肺竟像是烧起了一般。
“你别动。”进屋的人快速上前,他一把扶住了杭谨庭,关心道,“你烧还没退,先前看你一个人躺在这石青山的岩崖洞中,四下无人,我便先带你回来修养。”
身体并非自己的,杭谨庭忽然意识到——他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洞察这一切。眼前的男人正是在山洞里救下自己的那一位,只是如今光线充沛,他能够清楚看见对方身着一身墨绿色长衫,俨然不是他所住城市人的打扮。
这到底是哪?
又是几声咳嗽,身体说道:“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一个人昏倒在岩崖洞中?”
“我叫阿留。”身体回说,“我和阿娘从北边逃亡过来,我们没有钱,也没有吃的......阿娘临死前让我一直往南走,下雨了,我进山洞躲着,然后......”
说到这里,男人似乎没有再让阿留说下去的打算,他把端着的瓷碗递给对方,缓缓说道:“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喝点药吧,烧退了,养好身子,就没事了。你先暂且在我府上住下,其余的事情不用多想。我府中并无女眷,有事你可直接来东南庭院找我。”
阿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让杭谨庭震惊,眼泪在一瞬间从眼眶里溢出,他一把推开男人扶着自己的手。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踉跄,阿留稳住了身子,在摇摇晃晃之中竟在男人面前扶着床沿缓缓跪下了身子。
“先生的大恩大德阿留没齿难忘。”将额头叩于地面,阿留继续道,“阿娘从小就教导要知恩图报,阿留愿留在先生府上当牛做马,任凭先生差遣。”
“你先起来。”男人同样蹲下身来,“你先说说,你几岁了?”
“十二。”
“十二......”男人顿了片刻,看表情似是有些纠结,他与阿留平视,思忖了半晌,用一只手搭住了男孩的肩,他的语气平淡,却严肃不已,“你且先在这养病,一个月后,若是你还这么想,那你便留下吧。”
“谢谢先生。”阿留再次叩首,又问,“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姓姜,姜隽青。”
“姜先生......”阿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姜隽青止住了声,男人将男孩扶起,直到稳稳坐于床沿,这才转身离去。
随着阿留头部的转动,杭谨庭一同环视着这间屋子,与他居住的地方有所不同,房间被人装饰的古色古香,家具也多由木头制成。床旁有罗帷,是很纯净的米色,躺下时脑后的枕头有些硬,杭谨庭有些不舒服,可无奈没有身体的主动权,也只能受着。
没有拿起一旁的药喝下,阿留起身走去了屋子的正前方,窗下是一张梳妆桌,或许是因为府里没有女眷的缘故,已经落上了薄薄一层灰。桌上被人放置着一面铜镜,杭谨庭顺着阿留的目光望去,瞧见镜中一张陌生的面孔,这是这具身体本来的面貌。
猜测自己入了这个名叫阿留的男孩的魂,杭谨庭仔细打量起来他的面容,男孩长得不算硬气,反倒充斥着一股清秀之感,他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显然一幅落魄潦倒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于哪个朝代,杭谨庭不断通过周围的装饰与人物的衣着推测,心中的疑惑愈演愈大。
被困于阿留的身体之中,杭谨庭暂且没法挣脱。闲坐一个下午也没有瞧见半点桑网的痕迹,杭谨庭百般无聊,跟随着阿留不断在房间里晃动。男孩似乎不敢随意走动,每每走到门前便停下了脚步折返,杭谨庭看着难受,幸得一声瓷瓶落地的巨响打破了这府中的宁静。
推开折门,阿留看见不远处一小厮模样的男孩正蹲在地上拾物,瓷碗的碎片散落了一地,混合着青草地里的泥土,显然已经不能再次使用。在他的不远处放置了一张弓,脚边零零散散遍布了好些支箭,阿留猜测,许是小厮方才在这练习的射箭。
阿留跑上前去,似乎想要帮上些忙,甫一伸出手,却没想到被小厮一声打断。
“谢谢公子的好意,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被人称呼的如此恭敬,阿留一愣,刚想出口否认,只听小厮又道:“我被师父责罚在后山练习射箭,这是第一个瓷瓶,还剩五个,请公子站得远些,切勿伤着了才好。”
“师父?”阿留下意识地反问,“可是......姜先生?”
男孩点了头,阿留便继续问道:“你是这里的弟子吗?”
再次颔首,男孩对着阿留解释:“姜氏津门,谁不想挤破头进来?但我也只是津门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的要求太高,像我现在虽只能窥得皮毛,我也很满足了。”
阿留不甚在意,但杭谨庭却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回到了津门那传说中的盛极一时。他曾无数次听师父提起津门那创始之人,除了一词“撼天动地”,那位长辈似乎再没用其他词语形容。世上关于津门历史的书籍少之又少,杭谨庭回想起方才青衫男子的面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者联系看待。
可心中即使有万分疑问,杭谨庭此刻也无法出口询问。灵魂被锁于阿留的身体之中,他只能随着男孩一起行动。
“为何你会被姜先生责罚?”阿留问道,想要蹲下身来一同拾起瓦片,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
“公子小心。”男孩道,“此瓦片被灌注了灵力,未加修行之人触摸许会划破了手。”说完,顿了顿,男孩继续道:“前些日子周师兄从西域领兵回来,替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寻了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回来,一时之间忘了课业,才被责罚至此。”
说来有些惭愧,男孩继续忙活起了手中的事,似乎想要快些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他给阿留指了一条去路,路两旁尽是参天的大树,它似乎通向了一片竹林的深处,阿留望去,竟一眼看不到头。
“师父吩咐我们,若公子出门无事,让你可以去前山看看。”男孩作揖说道,“顺着这条路走出府,沿着一条溪行走百八十米,那边是便津门的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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